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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鵝絨之夜》 第四章

路楠不討厭宋滄的親近。這跟是否忠誠無關:沒有人會抗拒宋滄。

有人生來就擁有這樣的才能,討人喜歡,親切無害。回憶起宋滄,先想到路燈下的石欄桿,又想到深夜裏的共單車,最後是道別時靠在門邊的男人。長窄腰,因為太懂得自己的人,他隨隨便便往哪裏一靠,自一種讓人移不開眼的風景。

路楠沒遇過宋滄這種人。像兔子看見了狼的足印,心頭有一種約的畏怯。

思索中,周喜英已經奪過的手機。

「還給我。」路楠開始不客氣,「我家裏的鑰匙只給路皓然,沒有給你。我還沒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不進來,難道你還要我站在外面?」周喜英怒道,但聲調立刻降低,「你以為自己做的是榮的事?一個學生,你的學生,你竟然罵到跳樓!」

路楠一怔:「這是誰說的?許思文不是我的學生。」

「到都在傳!」周喜英抓起手機,不停上翻,「哪個群里沒有?微博抖音,你不看嗎?」

路楠的照片,份年紀,住址,工作與經歷,無論真的假的虛的實的,做詳盡長圖,正在四轉發。

上面說的許多事,別說做過,路楠聽都沒聽過。起初腦袋嗡響,看得仔細了,漸漸像看一個陌生人的生平。這人不過是與同名、同長相、同經歷罷了,什麼和主任、家長勾搭,什麼收賄賂,什麼打罵學生,什麼待貓狗……好拙劣的堆砌,有人要把一切糟糕的事全往上倒,像丟垃圾一樣。

「怎麼這麼丟人吶!」周喜英控制著自己的聲音,生怕惱怒會引來鄰居的竊聽,令自己更下不來臺,「你要是有你妹妹一半的乖,我也不至於這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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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母倆都怔住了。

周喜英立刻知道自己說了語,卻撐著面子,不想道歉,支吾著打算岔開話題。甚至已經準備好迎接路楠的失控了。

但路楠沒有。被長圖上說的事兒逗樂了,笑個不停。

「媽,這些事,你信嗎?」問。

周喜英踟躕。路楠還沒停下笑聲,但已經漸漸笑不了。看著母親,笑的慣和突如其來的傷心,讓突然落下淚來。

路楠抓起桌上挎包,不慎掃落一隻水杯。啪的脆響,周喜英往後躲了一躲。路楠衝進房間,狠狠關上門。良久,周喜英在門外開始了一貫的埋怨:以前你都不這樣,從來不跟我發脾氣,是不是跟梁曉昌學壞了,是不是搬出來住,了壞朋友……云云。

路楠撲在自己的床上,用枕頭住耳朵。周喜英的聲音漸漸消失了。閉上雙眼,恍惚中聽見一個稚聲音——「姐姐」。

睜開眼時外頭已經安靜。周喜英走了,地上的碎玻璃掃得一乾二淨,廚房裏垃圾也無影無蹤。鍋里一個蒸排骨一個炒青菜,已經涼了。

路楠全都倒掉,一口也不想吃。

靜得驚人,樓上樓下左鄰右里,都是燒菜做飯的聲音。路楠拿出冰鎮的酒,的肩膀在冷氣里微微一

這飽足的一覺讓前所未有的清明。誰都無法依賴,想證明自己的無辜,只有依靠自己。臺上一口口喝酒,從許思文敲開辦公室門開始,一點點地回溯整個事件的過程。

而誰出了的個人信息,是路楠現在最想知道的。

同樣的問題正困擾著宋滄。他剛剛走出果凍醫院的大門,手機終於接通,宋渝的聲音傳來:「十八,怎麼了?」

許思文沒有醒,但況已經穩定了一些。宋渝的聲音極為疲憊,宋滄問路楠信息被暴的事,不料宋渝也吃驚:「這事兒我不知道。」很快又惡狠狠地笑,「惡有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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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滄問:「是姐夫嗎?」

宋渝發出尖銳笑聲,彷彿他講了一個天大笑話:「許常風收了學校三十萬,他說不追究學校責任了。你以為他願意找人搞這種事?」這事挑起宋渝無邊憤怒,連珠炮般說話,一個字黏著一個字,用刀子都切不開的。宋滄攥著手機,聽得很耐心,他知道姐姐需要一個傾訴的出口。

回到故我堂門口,宋滄解下背後的太空艙貓包。三花貓蜷在裏頭,眼睛滴溜溜看他。

新貓果然引起店三位原住民恐慌,雙方各自戒備。三花貓最先適應環境,開始巡邏自己的新地盤。黑貓膽子大,和花貓聯合起來沖它呵聲,試探地爪要打它。三花豎起尾腦袋一晃,黑貓花貓掉頭就跑。

宋滄拿起了手機。

同一時間,路楠的手機屏幕亮起,是短訊的聲音。臺折了兩枝花放進酒瓶。殘餘酒漿浸著枝條切口,冒出細細氣泡。

手機又響。路楠扭頭看著那個亮著的無機知道這些勾纏的信息來自什麼人。

新的照片里,小貓正與一黑一花兩隻貓對峙,書架間隙還藏著一隻白的。宋滄終於附了一句話:【我把它接回來了。】

釣魚的時候,魚餌很重要。當半小時后,路楠出現在故我堂門外時,宋滄沒來由地想起這句話。

路楠正要拉開「故我堂」的門,門從裏面打開了。宋滄手裏舉著一竹竿,很自然地沖笑笑:「來啦。」

竹竿上勾著一個黑風鈴,幾圓柱狀黑金屬。宋滄把風鈴掛在屋檐下,風吹過,風鈴發出和弦般的快樂樂聲。

宋滄為推開門:「進來吧,它在裏面。」

路楠:「……」

一開門,剛才還很怡然的三花瞬間竄上空空的書架頂層。店裏其餘三隻生意貓已經習慣生人,一個個巋然不,與新房客對比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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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有點怕生。」宋滄也不讓路楠坐,自顧自彎腰整理書籍,「山豬開了驅蟲葯……山豬就是果凍的老闆,讓我先帶回來養著。」

從他見到路楠開始,一連串言語、作都彷彿路楠是他的老朋友而不是新認識的陌生人。三花貓終於認出自己恩人,哧溜跳下,踱到路楠面前。它仰頭看路楠,眼睛溜圓,有孩子般的稚拙。路楠它耳朵,微微一笑。

宋滄:「有茶有咖啡,想喝什麼自己泡。」

我和他已經稔到這種程度了?路楠一邊泡咖啡,一邊看宋滄背影。他仍扎著短短一把頭髮,背脊瘦,看出痕跡。書很多,宋滄戴上了口罩和勞保手套,路楠只看到他還沒有被任何事磨蝕的年輕雙眼。那樣一雙眼睛是可以發想像的:想像眼下的鼻樑,鼻樑下的與舌頭,舌頭與齒列,想像他手臂的力氣,箍住什麼人時多實。

宋滄的手機就放在桌面,不停響起。路楠掃了一眼,從跳出來的信息提示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宋滄拿著平板清點書籍,平板也叮叮地響。路楠看見宋滄點開了信息。還看見宋滄看了信息,抬起頭,摘下口罩,認真問:「這個就是你嗎?」

只有門口風鈴自顧自在風裏奏樂。

「……你是不是對我很興趣?」路楠抱起小貓,另起一個問題,「或者說,對我上發生的事興趣?」

滿意地看見宋滄的驚愕。

如果宋滄想知道發生的事可以全部告知,毫無保留。需要找一個不會帶給痛苦的人傾聽原貌。宋滄是最合適的,他明明如此刻意,卻又毫不讓人憎厭,好像什麼事擺在他面前,他都可以像去灰塵一樣簡單輕鬆地化解。用那種略帶尾音的說話腔調,用他笑眉笑眼的臉。他出現在路楠邊,好像就是為了此時此刻,等路楠對他敞開。

路楠小貓的背脊:「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把那天發生的事告訴你。」

宋滄被一種棋逢對手的興鼓舞了。

了手套起,坐在路楠邊,用誠懇表等待下文。路楠的眼眶邊緣是紅的,脆弱的海棠般的澤。兩個人都把彼此的激掩藏得很好,但路楠正被一種強烈的、必須要跟誰傾訴的痛苦衝撞口和嚨,聲音微微抖。

路楠從不認識許思文,對許思文的所有印象只停留在「文靜的、有畫畫天賦的」,們甚至沒有打過照面,沒有說過一句話。那天下午結束了自己的課,回到辦公室收拾東西。陌生的許思文怯怯地敲門:路老師。

那時候路楠無法預知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見許思文站在門口,猶豫不決語還休,便問:「你好,你有什麼事?」

學生認得老師,老師認不得學生,這很尋常。路楠毫不覺有異,但抬起頭時眼裏噙著淚,鼻子小聲問:「我能跟你說說話嗎?」

這讓路楠吃驚了。走進辦公室的許思文回頭想鎖門。路楠猶豫一瞬,沒有阻止。能讓哭泣的、和私相關的事在這一剎那想到很多。允許許思文關門,等於營造了可以讓許思文放心傾訴的地方。

路楠等待許思文開口。

不料許思文只是哭,捂著臉泣。那不是假裝出來的哭,邊哭邊發抖,肩膀震。路楠給遞紙,坐在邊拍肩膀。許思文抓住路楠的手,在確鑿地害怕。

無論路楠怎麼問,只是哭,不停地哭,並不說一句話。路楠問不出原因,只好陪著,心想有個可以哭的地方也行,哭夠了自然就會說了。許思文泣著問有沒有水。路楠起走向飲水機,清晰記得自己講過什麼:「我這裏有很好喝的花茶……」

「老師,對不起。」

也清晰地聽見許思文這樣說。

回頭時,已經躍上窗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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