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橋下來是商場，過了商場是一片僻靜的老住宅區。梁栩跑得飛快，路楠追不捨。路上人們紛紛避讓，好奇地看一個年子追逐穿校服的學生。

拐住宅區，梁栩穿街過巷，片刻不停。路楠慶幸今天穿了平底鞋，否則本不可能跟貓兒一樣靈活的梁栩。

「梁栩，停一停！」大喊，「我沒有惡意！我不怪你！」

梁栩回頭看，轉頭跑下一截石階。

「我只是想問許思文的事！」路楠跑得口發痛，「你們……你們是朋友，請告訴我……在想什麼……」

扶著石階的扶手氣。眼前是一條七八米寬的河道。這是縈江一條小支流，博溪，雖然不寬，但很深，兩側河道斜水中。穿過博溪，不遠就是許思文和梁栩就讀的博中學。

溪水兩側同樣立著欄桿。春末夏初，正是漲水的時候，博溪邊有人釣魚，有人游泳。路楠祈禱梁栩不要再跑了。跟得很吃力。

這裏沒有橋，梁栩不可能過博溪。見扶著溪邊欄桿踟躕，路楠連忙走過去：「梁栩，我知道你認得我。我不是為了你做的事責怪你。請相信我，我只想問許思文的事。你和是好朋友，你知道當時發生了……別！！！」

路楠失聲大喊。梁栩竟然把書包頂在頭上，躍上了石頭欄桿！

路楠瞬間想起自己也曾做過這樣的事。慌得不敢：「你幹什麼？梁栩，我不問了，你快下來！」

梁栩看，眼神令路楠一怔。

那是很深很深的恐懼。

梁栩跳了下去。河岸斜坡平緩，落地后不敢停留，直接奔向博溪，走水中。

路楠此時也可以跳，可以追著過去。但明白這種追逐已經沒有意義了。梁栩的腦袋浮在溪水上，釣魚人吃驚地喊「學生妹快上來」，有人進溪水準備去拉。但梁栩竟是個游泳好手，頭頂書包，靈活地遊，很快穿過博溪，漉漉地爬上了岸。

冷得哆嗦，下長袖校服擰出一灘水。路楠遠遠看著，彷彿與難題鏖戰一夜后終於得到答案。拿起手機對準梁栩，路楠前所未有的鎮定。

梁栩披上服，與路楠隔著博溪對視、後退，最後轉頭往遠跑了。

路楠放棄了去找沈榕榕的想法，打車去故我堂，匆匆推門：「宋滄！」

店裏有客人，被路楠嚇了一跳。宋滄示意等一等。路楠此時才覺焦急，頭腦里各種想法沸騰冒泡，迫不及待要跟宋滄分自己推理出的答案，那個嚇人的、令齒寒的答案。

「發生什麼事了？」送走客人，宋滄給遞來一杯溫水。又是泡著檸檬片的溫水，宋滄習慣在路楠張的時候給這個。路楠喝了兩口，稍稍平靜，開始複述自己見到梁栩的經過。

此前一直覺得，有什麼人在看不見、不著的暗針對，但無法得知這個人的份，一切只是為害人的直覺——直到梁栩和章棋出現。他們的份是許思文的「朋友」，這是一個讓路楠深許思文墜樓事件真相的口子。

宋滄跟章棋提及許思文的時候，章棋的反應很奇怪。而今日偶遇梁栩，梁栩的逃竄更是怪異得令路楠難以置信。

梁栩遠離路楠，幾乎是以一種逃竄的姿態。非常恐懼，恐懼見路楠，恐懼與路楠通，恐懼令甚至失去準確判斷的能力，在仍有寒意的四月里，游水逃遁。

路楠當即判斷，追上去是沒有用的。梁栩上必定有一個與路楠相關的可怕，本不敢和路楠有任何接。

想起一個一直沒有意識到的小細節。當日在派出所復盤監控容，他們看見許思文進樂島學校后在教學樓外停留可很長時間，期間一直看手機；在路楠辦公室門口徘徊的時候，也不斷地看手機。但警方認為手機里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追溯許思文主墜樓的原因。

為什麼頻繁看手機？在看什麼？是這兩個「朋友」發來的，外人看不出任何不妥，卻能讓心崩潰的信息嗎？

許思文墜樓，和這兩個奇怪的「朋友」有關係嗎？

路楠被自己的猜測驚得心臟跳。

「這兩個學生就是我們的突破口。」路楠說，「找到他們異常反應的原因，一定就能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害怕，也許還能找到許思文自殺的原因。」

宋滄坐在對面，很認真地聽，末了忽然來一句：「我以為你會跳下去。」

路楠：「……」

宋滄：「畢竟你就是這樣救出這個小妹妹的。」他手指一勾，三花屁顛顛跑來，竄進他懷裏。

路楠：「那能一樣嗎！」

有點兒生氣，不懂宋滄為什麼要岔開話題。宋滄忽然上前傾，向靠近，彷彿從正面摟抱一樣。路楠眉頭一擰，宋滄卻只是從後的柜子上拎出一串車鑰匙。

「放鬆點兒，別張。」起時宋滄順手輕拍腦袋，「事不宜遲，我們去找章棋。」

宋滄這次開的不是麵包車，而是一輛看起來相當氣派的名牌車。路楠狐疑：「你什麼時候租的車？」

宋滄：「……這我自己買的。」

路楠坐上車：「真人不相啊你。」

宋滄縱方向盤：「驚喜嗎？」

路楠：「和我有什麼關係。」立刻追問宋滄，怎麼去找章棋。

對的不解風，宋滄表示十分憾，言簡意賅回答：「他在哪兒讀書，就去哪兒找。」

路楠：「找他你想做什麼？他現在是高三學生。」

「高三怎麼了？」車子使出寧安路，很快拐上出城的立橋，宋滄笑問，「高三可不是免罪符。我要是沒記錯，這倆人還沒給你道歉吧？」

路楠：「你怎麼知道？」

宋滄：「你的事我都記得很清楚。」

路楠：「……」

故意不回應，繼續等宋滄下一句話。宋滄拋出的這句話沒人接，直接在車裏摔得碎。他扭頭看路楠，拿很沒辦法似的：「對我沒有改觀嗎？」

路楠：「你一直都是個怪人。」

宋滄笑笑，回到正題：「你說過要等這倆人給你道歉，當面問一問許思文的事。他倆住校，輕易不會出門，前段時間又因為病例，學生全都居家上課不得外出。現在就是去找他倆的最好機會。」

「這個理由當然很好，但梁栩見到我就跑，章棋在你面前沒跑，是因為他當時不知道你騙他。」路楠說，「他不會見我們的。我們現在也本沒法進學校。」

宋滄笑了：「所以需要一個幫手。」

在附中門口見到江一彤的時候，路楠才知道就是宋滄的「幫手」。

江一彤年初回國，現在在附中當英語老師。此前因為鍾暘家人的故意擺弄，誤會了宋滄，大鬧故我堂，給宋滄和路楠添了不麻煩。湊巧的是，因為江一彤的留學背景，附中里不有意到國外深造的學生都向諮詢過出國的事兒，其中就包括績優異的章棋。

宋滄請求江一彤幫忙。他沒有跟江一彤提過自己和許思文的關係，反倒把路楠遭的一切大大渲染，聲並茂地敘述了一通。江一彤本來就對路楠心存愧疚，知道自己可以幫助路楠，自然不會拒絕。

「校外人士不能進學校，但學生能出校。」江一彤說，「老師進出校門也沒有阻礙，我幫你們把章棋出來了。」看了一眼手錶，現在距離上午放學還有半小時。帶著宋滄和路楠進附中旁的一家茶店。

「你們學校這管理，形同虛設。」宋滄說。

江一彤和宋滄很不對付，白他一眼，忍著沒有懟他。路楠看兩人互瞪，覺得很是有趣，宋滄對高宴、朱杉和江一彤都不會上留，心想，他對自己的態度，和對其他朋友確實是截然不同的。

坐定后，江一彤遞給路楠一個紙袋，裏頭是新款手機。

「對不起，我弄壞了你的手機，這個請你務必收下。」

路楠擺手回絕。江一彤在肩頭痛哭過，之間一旦分過這樣的眼淚，就無法把對方看作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人了。指指宋滄：「他說他會賠給我。」

宋滄把紙袋推回給江一彤，點點頭。

江一彤在倆人臉上來回看，笑了聲：「宋十八，你這老闆當得可真厚道。」

宋滄笑笑：「看人。」

江一彤不再糾纏於這個話題，說起了章棋的事。

是新老師，清北班跟沒有關係。章棋主接近，是為了問出國留學的事兒。章棋的績非常優秀，又因為多次參加全國、全世界的競賽，早已經被兩所最知名高校盯上。

他在校很有名氣，一是模樣好看，參加辯論賽拿獎後下臺時有人拍他照片，他抬頭笑看鏡頭，那照片現在還在學校孩手機里不斷流傳；二是格脾氣都討人喜歡，他上有一種超出年齡的冷靜和，和同齡人往時，他無形中會為人群的領袖。他很表達自己的觀點，只在關鍵點撥或者提出新見，但每每又一語中的，值得欽佩。

「他太規整了。」江一彤說。

看過章棋獲獎的一篇文章，洋洋灑灑六千餘字，一個結構巧、思維縝的懸疑故事，幾乎沒有多餘詞句，工整得無可置疑。是一篇好文章，但文章里沒有「章棋」這個人。在炫技的同時，章棋巧妙地迴避任何可能讓他袒心想法的東西。

路楠越聽越苦惱：「這麼複雜的孩子，他認得我也認得你，只要看到我倆在這裏，他本就不會靠近。他會像梁栩一樣逃跑的。」

「不會。」宋滄斬釘截鐵。

路楠有時候討厭他的有竹，有時候又覺得這種莫名的、但總能應驗的自信很有意思。人一旦對誰產生好奇，那就很難控制了解對方的願，路楠知道宋滄又等待自己發問，便順了他的意思：「你又知道？」

「一個這麼自信的人，他不會逃避未知的危機。」宋滄說，「他會行，會充分了解危機的結構，再決定是遠離它，還是摧毀它。」

茶店門上掛著的小鈴鐺輕響。一個戴眼鏡的清秀男孩走了進來。他左右看了看，很快看見了江一彤，隨即便是江一彤對面的路楠和宋滄。

正如宋滄所預料，章棋在停頓一瞬后，朝他們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