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章棋，路楠想起年時代那些為校園傳說的男孩。

在青的歲月里，總有那麼幾個俊秀的年人，因為各種各樣的事，為同齡人和老師腦子裡的記憶拓片，不去洗不掉，多年後一提起，便紛紛「是他啊，我記得」地唏噓。

在宋滄的轉述里路楠沒到章棋的魅力，因為男人們不懂。在路楠看來，章棋有一張能令孩輕易陷淖的臉。他談不上特別英俊，跟宋滄比起來了些銳利和不羈，但偶爾出敏銳目的眼睛，讓他看起來充滿了不確定的力。一個始終正確的人，微一點兒危險的端倪，是很吸引人的。

路楠心想，章棋平時或許不是這樣的。只是面對三個對他各有目的的年人，他不得不這樣防備。

「江老師，」章棋坐下后笑笑，「原來如此。」

江一彤眉一挑：「什麼如此？」

章棋不答，徑直看向路楠。

「路楠小姐，對不起。因為一時衝，我和朋友對你做了非常過分的事，這件事的惡果我正在承。設地地想過，如果承這一切的是我，我一定早就崩潰了。我很欽佩你的堅強，也更了解自己的不堪和魯莽。對不起，請你原諒我。」他的目非常誠懇，被他那樣看著，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他的誠意。

——除了宋滄。

「你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宋滄問。

章棋：「……我跟朋友在網上散布了一些關於路楠小姐的謠言。」他說話時目在宋滄和路楠臉上游移。顯然這對奇特的組合令他迷：上一次見面，宋滄還自稱是許思文家人，但竟然跟路楠在一塊兒。

宋滄：「還有呢？」

章棋收回目，直視宋滄。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反問：「還有什麼？」

宋滄：「你還做了別的。」

章棋：「你指的是什麼？」

他以問題對抗問題。這招數路楠實在太清楚：宋滄就是這樣的，在他不想回答的時候。

宋滄又問：「你去看許思文了嗎？」

章棋這回鎮定多了：「疫防控，醫院住院樓拒絕探視。我很想去探思文，但現在還做不到。」

「你很想，那梁栩呢？」宋滄問，「你不知道跟路楠今天發生了什麼？」

章棋坐在江一彤旁邊，他對面是宋滄和路楠。宋滄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目始終凝在宋滄臉上，不曾朝路楠這邊移分毫。「我不知道。」他回答，「我和梁栩不同校。」

餡兒了。路楠心中暗忖。宋滄已經說出了「路楠」這個名字，真正「不知道」的人，在面對這個問題時都會流困並看向路楠。章棋卻沒有。他不敢看路楠，他已經知道路楠追趕梁栩、梁栩涉水而過的事實。

宋滄在章棋看不到的桌下，輕輕了路楠的膝蓋。路楠接收到這個訊號，問：「章棋，你和許思文是怎麼認識的？」

章棋總算看。年人的目含膽怯與探究，迎接路楠的凝視也毫不畏怯。宋滄曾見過的「恐懼」已經然無存。他和梁栩完全不同。

在章棋的描述中，他和許思文的相識是梁栩促的。許思文和梁栩同校，又是朋友，章棋與梁栩則是初中同學。一次偶然，三人在球館偶遇，一起打完比賽相約吃飯、遛彎兒，章棋和許思文很聊得來。之後三人便常常約在假日出門玩，看電影、劇本殺、室逃、弓箭館，各種在年輕人里流行的遊戲，他們都嘗試過。

許思文家境優渥，章棋腦子靈活，梁栩格開朗，是天生的氛圍組，從高一到高三，三人漸漸了好朋友。

「這件事發生之前，你們沒察覺許思文有任何不對勁嗎？」路楠說得很艱難，「還有，為什麼要污衊我，說我給過許思文一耳？」

「思文沒有不對勁。」章棋說，許思文在高三上學期長期集訓考學，三人多是線上聯繫。他們也不清楚許思文上發生過什麼的事，只是能到漸漸低落，緒不高。許思文不肯說，他們也不好一直追問。直到許思文墜樓，他們才曉得出了事。

他沒有回答「耳」的問題。

路楠：「真的沒有一點兒不對勁嗎？」

章棋：「什麼不對勁？」

路楠：「和平時不一樣的行舉止。」

章棋：「思文學藝的，思維很跳，經常有一些出人意料的行為。我不確定這能不能算是不對勁。」

他的應答條條有理，毫無破綻，就像早在腦中預備好了應對方式。

路楠心中一，換了個提問方式：「我想看看你們拍的照片，出去玩的時候拍的。」

章棋平靜回答：「我們很拍照片。」

路楠：「為什麼？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不都喜歡用手機記錄生活嗎？就算你不拍，兩個孩應該也會拍，們發過給你吧。」

章棋：「沒有，們也不喜歡拍。」

他在撒謊。路楠察覺章棋說完這句話之後有個眼珠子移的作，他無意識地移開目，微微左漂。路楠忽然間有個疑問：章棋沒有去看過許思文的空間？許思文空間里有三十多個相冊，僅是他們能打開的三個：素材、爽和生活記錄，就有數百張照片。如果他看過，他不會撒這個謊。

在短暫的沉默中，章棋像是察覺自己說錯了什麼，忽然抬頭問路楠：「思文現在況怎麼樣？」

「你想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宋滄接過章棋的問題。

章棋：「我為什麼會想聽思文的壞消息？」

宋滄：「你今年高三，檔案里沒有任何污點，對吧？」

章棋笑了笑：「你很了解我嗎？」

宋滄：「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一次問題？不要反問，不要迴避。」

「……你到底是誰？」章棋看看他，又看看路楠，「你不是許思文的家裡人。你們兩個在懷疑我？」

他抿了抿，被自己的想法刺傷了似的，低下了頭。「江老師，再見。」章棋沒有再多說一句，對江一彤點點頭，拎著書包起離開。

宋滄喝了口水：「一彤，不好意思啊，把你拉下水了。」

一直沒開過口的江一彤驚疑不定。被章棋和宋滄、路楠的一番應對嚇了一跳。那不是普通的、無辜的學生和當事人的應對。他在打太極，他在巧妙地試探、躲閃，正如宋滄所說，他試圖從宋滄和路楠這裡獲取信息，來判斷自己面臨的到底是怎樣的危機。

路楠微微攥了手。這時才到后怕——章棋，和梁栩，這兩個人顯然都有大問題。

兩人跟還沒回過神的江一彤告別。「一彤，你別擔心，他一定還會去找你。」臨走時宋滄說，「而且他現在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和路楠曾接過他。你和他正常相就行了，分寸你懂的。」

江一彤開頭髮：「你真的很了解他。」

宋滄笑道：「是啊，我們是一類人。」

江一彤：「都是壞東西。」

宋滄笑了：「噓。」

他開車載路楠離開，沿著大路一直往前。在本該左拐的時候，宋滄選擇直行。車子從沿海大道上駛過，這是一條高於地面的新路，能看到初夏下非常明亮的海面。

「……不回去嗎？」路楠察覺這是出城的路。

「帶你去玩兒。」宋滄答，「回來了我們再去找梁栩。章棋難攻，梁栩不一定。」

路楠心裡堵滿了紛紛的東西。突然惰於跟宋滄計較。今天這一整天，分手、追逐、試探，緒大起大落，實在太累。大海很，他們穿過縈江海口的大橋，離開了這座城市。

宋滄不肯告訴路楠是去哪裡，在高速路休息站停車的時候，路楠敏銳地發現停車場里不同齡青年，有的還帶著吉他、手風琴等樂。像是郊遊一般，年輕人們聚在一起談笑。

花了四小時抵達目的地，路楠被滿山滿野的人震驚。

「今年的春季草地音樂節。」宋滄搶到一個停車位，大大鬆了一口氣，「我有朋友在。」

「朱杉嗎？」路楠問。

「除了他倆，我還是有別的朋友的好吧？」宋滄笑出聲。

宋滄的朋友是個頭，在音樂節的組委會裡工作，忙得頭皮冒汗。在他的帶領下，宋滄和路楠沒購買門票，直接進了場地。音樂節的重頭戲在晚上，頭細數著各個路楠沒聽過的樂隊名稱，叮囑他倆務必全程戴好口罩。

宋滄是音樂節常客，頭還有工作，很快告辭。路楠在攤位上買水灌下，一路上為了防止宋滄瞌睡，不停跟他說話，口乾舌燥。

「喝水幹嘛？」宋滄過來說，「喝酒啊。」

他用發圈紮起頭髮，五完全出來，是很招人注意的長相。在人群里轉一圈，上便多了幾個紙。有姑娘大聲對宋滄說：「掃個微信吧。」

姑娘長相漂亮，格開朗，笑起來連路楠也覺得好看。宋滄從自己胳膊上摘下一個古怪紙，到發愣的路楠臉頰，對那姑娘說：「你可以掃的。」

姑娘轉頭看路楠，笑著：「拜拜。」

路楠看著姑娘背影：「你轉了？」

宋滄吃驚：「我在你心裡到底是什麼形象？」

路楠擰開瓶蓋喝水：「壞人。」

人漸漸多了。路楠吃了點兒東西填肚子，宋滄花蝴蝶一樣，即便邊有伴，也仍有接二連三的人來問他要聯繫方式，男的的，漂亮的英俊的。他回頭看正吃著章魚丸子的路楠：「不高興了？」

路楠莫名其妙：「沒有啊。」

宋滄又被人拽走了。

路楠一點兒也沒有不高興。乾淨手，左右看不見宋滄，估計他又被什麼新朋友舊朋友勾走了。看見遠有一束燦爛的黃氣球，在夕的線里圓滾滾金燦燦，像溏心的蛋黃。草地上無數帳篷，人們三五群地聊天、彈唱、大笑、痛哭、接吻和擁抱。路楠穿過草坪，不停地被各種各樣的人吸引。幾個白髮蒼蒼的婦人在帳篷外吹風，把眉金的那個最為年長，在彈吉他。其他人輕輕相和，多聲部合唱《加州旅館》。

路楠坐下聽了一會兒，日越來越暗了。想起自己的目的，忙繼續往黃氣球的位置走。

氣球表層塗了熒塗料，夜晚了幽幽亮著。路楠買了一個，繩子系在指環上，把指環戴在手上，抬頭看到自己頭頂有個亮熒熒的球，只到很有趣。

「啊，笑了。」宋滄不知何時跟在後，忽然來了一句。

他也笑，笑得燦爛，是路楠曾在騎行紀錄里見過的年輕臉龐，沒心機、沒潛臺詞，清水一樣徹。他牽著路楠的手腕，手心手心。路楠心頭聳：宋滄以十指相扣的姿勢握了自己的手。

「跟我走。」宋滄在耳邊說。

暖場樂隊已經登上舞臺，氣氛熱烈。他抓路楠的手，鑽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