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兩年前,小告在傷心咖啡館樂隊擔任主唱，同時經營著和朋友合夥的刺青店，眼睛還很明亮。

夏季的某一天,的店裏迎來了兩個陌生客人。因為想找小告刺青的人來自天南地北、海海外,小告只接待預約的人,但那天是個例外：雨太大了，預約的兩個外地客人堵在高速路上來不了，讓店員放假，自己看店,於是出現了一整個下午的空閑時間。

當時正用鍵盤寫歌，有人推開門，問：「這是小告的店嗎？」

梁栩是跟一個男人來的,看起來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告看幾眼,說：「參觀可以，未年人不能刺。」

孩掏出份證給看,吃驚：「你十九了？」

孩點頭。和同來的男人看起來年長一些,但也是張十分年輕的臉。雖年輕，但完全不顯稚氣,是在社會上歷練過的模樣。他叼著煙，從頭到尾都不怎麼說話。小告看他：「你認得我？有預約嗎？」

「沒有。」男人按下火機,「沒預約不能刺？」

「煙。」小告指往店門口一劃。

男人點點頭，咬著煙出門了。外頭大雨滔天,他站在屋檐下點煙。小告目轉向那孩。孩在牆上看了好幾種樣式,最後目落在小告手腕上：「可以刺這種的嗎？」

小告奇道：「你確定要刺這麼樸素的？」這刺青紋理複雜,但必須湊近細看才知道，平時瞧著就是個很普通平凡的字樣。若是不為炫耀或者展示，會選擇這種樸素紋樣的,一般都是為了紀念。孩在紙上寫下「木習習」三個字，小告見如此簡單，自己手頭又沒有工作，便決定破例一次，為這個不速之客服務。

畫紋樣的時候很順利，當小告在孩面前打開一次刺青工的包裝時，明顯覺到孩的畏懼。

「是你自己想刺嗎？」小告站起來，擋住門口男人的視線，低頭輕聲問，「你可以誠實回答我。」

孩看著，保持著沉默。

「刺青不是在上畫圖那麼簡單，我要把料注你的皮，先割線，后打霧。」小告很會對客人這麼詳細地說明，看出這姑娘是第一次刺青，「會痛，每個人對痛的耐能力都不一樣，但我也會盡量保證你不痛。」

一邊說，一邊裝好機，跟解釋每一個步驟和每一個工的作用，最後握持刺青針。「我現在用這個割線……也就是畫廓。」說，「我再問你一次，是你自己想刺青嗎？沒有人迫你？」

——「沒有。」

回答的是不知何時已經走進來的男人。他站得略遠，小告只能聞到他上一點點的煙氣。男人的悄無聲息和古怪態度，不知為何讓小告渾不舒服。回頭看他一眼，再一次問孩，這回語氣更加強：「喂，你親口告訴我，你確定嗎？」

孩點頭，抖出了手臂。

宋滄聽得認真，忽然問：「你不是不給別人用這種手法刺嗎？」

小告：「就是因為給刺，我產生了影！」

孩哭得太厲害了。並未嚎啕，卻一直不停流淚。小告開始為它割線的時候還正常，割線到一半，就開始無聲淌淚。小告問是否太痛。很多刺青的人都會在割線階段無法忍痛楚而舉手投降，小告強調：「現在放棄是很正常的。」

孩在搖頭之前，眼神不自覺地飄向小告後的男人。小告不得不回頭告訴他，自己工作時不喜歡別人參觀。

小告已經無法想起男人模樣，大概很普通，沒有任何值得深記的特徵。男人很聽小告的話，再次走到店門口煙。但孩並未停止哭泣。小告無論怎麼問，都不說話。小告不得不停手：「不刺了，不收你錢，走吧。」

孩這才止住眼淚：「對不起，我不哭了。」

「你要真的不願意，你說啊。」小告嘀咕，「這又不是非做不可的事。刺青會在你上留很久，你做好決定再來。」

「我要刺。」孩說，「這是我的名字。」

把名字告訴小告，但小告聽過就忘了。這事兒給留下的最深刻印象便是「木習習」和孩的眼淚。刺好后男人付的錢，兩人在店裏休息到雨停才走。小告之後便再也沒有用過那個手法，每次想用，總想起孩眼淚鼻涕一泡接一泡的慘狀。

「那男的什麼……sheng哥？」小告在路楠手心寫出拼音，「我聽見那姑娘這樣他。」

路楠和宋滄默默記住。這個讀音能對應的漢字太多了。

「你們認識啊？」小告舉起手，指著大拇指下方的手掌皮，「我記得手上有一顆紅的痣，在這裏。」

果然是梁栩。

「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路楠寬，「是我的一個學生。」

「你是老師？」小告很興趣，「教什麼的？」

話題就這樣轉移開了。宋滄坐在一旁不出聲，腦子裏正飛快地捋目前所知的一切事。高宴告訴他兩個「朋友」的詳細信息時，宋滄立刻從梁栩和章棋兩人中確定了更應該關注的一個：章棋。兩個人搜集資料、製作長圖、四發散，這裏頭一定有一個領頭的傢伙。在得知章棋的頭腦和份之後，宋滄更加篤定：他和章棋有點像，聰明又自負的人不喜歡被別人指揮，他們只願意引導別人。

所以他本沒在意過梁栩。得知梁栩見到路楠竟然失策到涉水逃跑，他更篤定梁栩是個膽小的、害怕惹事的人。

但小告說的這一切讓他產生了新的想法。

梁栩明明不願甚至害怕刺青，為什麼堅持要在自己手腕上刺名字？帶梁栩去紋又是什麼人？這個怪男人會跟路楠遭遇的事有關係嗎？

路楠和小告聊得很開心，他的預料沒有錯，這倆人脾氣相合。路楠的一隻手擱在草地上，宋滄藉機輕輕按住。路楠回頭瞪他，但沒有開。宋滄心裏有點兒得勝的快樂，忽然打了個驚天地的大噴嚏。

小告笑了：「誰在罵你？」

此時此刻，沈榕榕正在自己的店裏，給路皓然發語音：【我再也不是你妹妹心裏最獨特的人了！】

一晚上給路皓然發了十幾條語音，全都是控訴路楠背叛了自己。又不好說出路楠跟梁曉昌分手的事兒，宋滄的存在也得保，控訴許久，路皓然聽得雲里霧裏，只在連續輸出的間隙里回一句話：「你冷靜點，我聽不懂。」

沈榕榕心極差，就連路楠當初跟梁曉昌談，都沒有這麼強烈的被剝奪。路楠可以跟宋滄玩兒，跟宋滄周旋，相信路楠殼子底下那個真的靈魂不會輕易被壞東西宋滄吸引。

但擔心的事正約約地萌芽。

朋友之間的佔有慾有時候很奇怪，沈榕榕和路楠好到路皓然曾有段時間懷疑倆有什麼特殊關係。沈榕榕坐在店裏生悶氣，一時想立刻奔到音樂節救路楠，一時又提醒自己沒這資格，那是路楠自己的。

自從路楠開始在故我堂工作，回家之後十句話里至有七句跟故我堂或者宋滄有關係。沈榕榕警覺到現在，已經產生了逆反心態，就連路楠主邀請去故我堂做客，都不願意去了。

夜裏下著不大不小的雨，在店裏發獃，員工忙活來去，都不敢跟搭話。

是圈子裏小有名氣的造型師，店面時尚緻，一樓是髮容區域，二樓和三樓則是造型設計和攝影專區。店裏忙碌，越坐越氣悶，抓起車鑰匙就要出門。

有客人推門而，店頓時灌滿雨聲。前臺的姑娘問他是否有預約，對方急匆匆問：「你們這兒剪髮多錢？」

沈榕榕正從裏頭走出來，看到來人吃了一驚：「高宴？！」

高宴渾，頭髮上還有一撮醒目的紅，和頭髮粘一小團。

「這是什麼？誰給你做的造型？」沈榕榕上手去，發現那團紅完全粘住頭髮，無法掉，「你去演稽戲嗎？」

「這是你的店？」高宴也吃驚。

兩人同時開口，沈榕榕語速太快，高宴問完才答問題：「去採訪，剛回來。被事主潑了油漆。」

沈榕榕收好車鑰匙：「我幫你剪。先洗頭吧，我去換服。」

高宴自然是樂意之至，跟在後。

「找個別的人幫你洗，我上樓拿工。」沈榕榕左看右看，「小肖？」

一個看上去跟高宴差不多年紀的青年從裏間走出來。

「你現在有空嗎？」沈榕榕問，「給我朋友洗個頭。」

店長開口，青年自然點頭。沈榕榕回頭向高宴介紹：「店裏新請的學徒，腦子活，人機靈。你他小肖就行。」

匆匆跑上樓，青年幫高宴寄存挎包，見挎包外層幾乎，又人幫忙拭乾凈。高宴躺在躺椅上，青年笑著問：「先生怎麼稱呼？」

「姓高。」職業使然，高宴是個話癆，本來就喜歡跟人套近乎，加上這是沈榕榕的店，他更加起勁，「你呢？你什麼？」

青年邊說邊打開了水。水溫合適，高宴舒服得閉上眼睛：「哪個sheng？怎麼寫？」

「聲音的聲。」青年笑道，「肖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