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淅瀝。肖雲聲起初話不多,只是耐心洗頭。他手上力氣適中，高宴舒服得昏昏睡時，忽然聽肖雲聲問了句：「你跟我們店長是老朋友嗎？」

高宴心頭燃起莫名的競爭心態,心想這小青年長得端正,難道也看上了沈榕榕？他很快回答：「我跟榕榕認識不久,但很投緣。」

肖雲聲點頭：「我進店兩個月，還從來沒見店長要給誰剪過頭髮。」

高宴一激，差點坐起來：「真的？！」

水和泡沫甩了肖雲聲一臉。他笑笑把高宴按回躺椅：「店長很在一樓活的，二三樓才是的工作空間。」

高宴一邊道歉,一邊聽肖雲聲說這家店的事。這店是沈榕榕和幾個朋友合夥開的，但主事人、決策人都是沈榕榕。是服裝設計出，還是個學生時已經在行業工作,小有名氣。

「你剛來沒多久,知道的東西倒是多。」高宴說。

「噓，高先生千萬別跟店長講。」肖雲聲小聲說,「都是我們這些學徒私底下聊天說的。」

作為一個學徒,他的年紀大了點兒。他說自己做過快遞，做過外賣,也自己開過小店，但上疫不幸關張,最後來這兒當個學徒。「雖說是學徒，如果表現好,是可以跟理髮師學手藝的。」肖雲聲說。

高宴只是覺得有些怪,既然做過這麼多工作,為什麼還要換個行業從最底層做起？再回頭做快遞、做外賣，收不會比學徒更低。但各人有各人打算，他與肖雲聲只是陌生人,也不便多說，笑笑便罷。

和肖雲聲聊天開心，他告訴肖雲聲自己是《縈江日報》記者，跟法制線的，今晚去採訪一起鄰里鬥毆事件當事人，不幸被當做對方仇家，吃了一紅油漆。服要不了了，現在看了這頭髮也得狠剪。

正說得高興，手機響了。高宴拿起屏幕一看，是「宋滄」。

停車場里，宋滄打開車門，對手機說：「問你個事兒。現在結案了，手機還在警方手裏嗎？」

「這我可不知道。」高宴又猛地坐起，水和泡沫甩，「怎麼了？你要許思文手機幹嘛？」

正撓著他頭髮的肖雲聲停手了。

「我們想看思文手機里的照片。」宋滄看著遠仍跟小告開心聊天的路楠，「跳樓那天，思文在學校里反覆多次看手機，但警察說手機上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我們想起特別喜歡拍照，說不定的照片里有一些。」

「你問你姐要啊，問我幹啥。」高宴看見沈榕榕走下樓，聲音降低，「有捷徑不走，又給我惹麻煩。」

「我當然會問。」宋滄說，「當時候請你頂包，謝謝。」

他說完就掛了電話，高宴一頭霧水：「什麼東西，氣死我了。」

那雙力道不輕不重的手又回到他腦袋上，催促他躺下。肖雲聲笑著：「可以繼續了嗎？」

「可以可以。」高宴閉目。直到洗完，他才意識到肖雲聲後半程幾乎沒說過話。

沈榕榕已經在鏡前等待高宴。肖雲聲給高宴端來一杯咖啡，隨即回到裏間。他從儲櫃里拿出手機，打開信息。一個名稱是黑白棋子圖像的賬號給他發來信息：【你知道宋滄是誰嗎？】

半小時前，肖雲聲的回復是：【不認識。】

他給對方發信：【這個宋滄找過你？】

手機很快響起。電話那頭是年輕的聲音，肖雲聲靜靜地聽，一言不發。

「章棋，不用張。」肖雲聲最後說，「你替我提醒梁栩，不要多，不要跑。上次跳博溪是非常愚蠢的行為，直接讓自己暴了。現在是關鍵時刻，警方已經結案，我們全都安然無恙。這個人我會想辦法去查，你們現在只要保護好自己就行。別給我添。你明白我的意思，你也不想出事，對嗎？」

他循循善，手機里良久傳來應答：「知道了。」

掛斷電話，肖雲聲在更間的鏡子裏整理自己儀錶。他系好襯最上面一顆紐扣，手指輕輕抖。宋滄，宋滄——他不停默念，並記住了這個名字。

此時的宋滄已經和小告等人告別，載著路楠上了高速路。朋友們擔心他夜間疲勞駕駛會出事，宋滄卻有必須趕回去的理由：明天一早，他要給訂貨的客戶送貨上門，而貨至今還在故我堂，沒有打包好。

「工作還沒完就出來玩，不務正業。」路楠說。

「讓你開心比工作重要。」宋滄答，「這是標準答案吧？」

路楠咋舌：「油死了。」

宋滄：「這可是我的真心話。」

兩人一車，見到休息站路楠就催他開進去歇一會兒。回程的天氣十分晴朗，滿天星子閃爍。宋滄去買吃的，路楠靠在車頭看星空。休息站里不參加音樂節回來的年輕人，意猶未盡地唱歌彈琴，在飛蛾撲撲的燈下跳舞。

那些淤積在路楠心裏的恐懼、不安和長久的愁緒，經過這一夜已經消散不。可以大大方方地想念妹妹了，訴說對的愧疚，懷念時也盡可以坦，不必背負沉重的枷鎖。這道枷鎖是周喜英給套上去的，花了十幾年適應，在今夜被歪打正著的宋滄卸了下來。

路楠覺得天地暢快，風也暢快。了外套系在腰上，跑進年輕人的舞場，跳了一小段踢踏。

燈里腰細瘦，活潑伶俐像春野里蹦跳的小鹿。宋滄拿著兩瓶水站在一旁等，路楠用他的發圈草草扎了個丸子頭，纖細頸脖被昏黃燈鍍了一層絨絨的金，每次旋轉，目都與宋滄眼神過。長到小的擺在旋轉中展開、收束又展開，最後收勢，伶仃地站著，細長的影子從腳下，延到宋滄上。

宋滄用水瓶砰砰為鼓掌。

與青年們告別，路楠幾乎是一蹦一跳地跑回他邊。宋滄順勢去牽的手，路楠靈活從他手裏走一瓶水：「謝謝。」直接往前走。

宋滄跟上：「什麼時候和我跳個舞？」

路楠回頭看他：「你會跳？」

宋滄：「會一點。」

在路楠懷疑的眼神里，宋滄不得不再次強調：「這次也沒有騙人。」

兩人啟程時，宋滄告訴路楠，他已經聯繫了高宴，拜託他去找許思文家裏人藉手機或者電腦。許思文的電腦和手機是同個系統，照片可以在雲端傳輸讀取，即便沒有手機，拿到電腦和開機碼，他們也能看到照片。

路楠驚呆了：「高宴……居然能拿到許思文電腦？」

宋滄輕咳一聲：「他是記者，有份，而且我看……我聽說許思文家裏人很信任他。」

「天吶，」路楠由衷地、激地慨，「高宴好厲害。」

「……」宋滄強調，「也就還行吧。」

沈榕榕店裏，高宴連打幾個噴嚏。

「有人想你。」沈榕榕正仔細為他修剪掉被油漆黏得結實的頭髮。

「不，肯定是宋滄在罵我。」高宴鼻子。鏡中的他是一個全新的形象，換了髮型之後竟有幾分陌生的帥氣。

「你們關係還真好啊。」沈榕榕哼一聲。

「嗯，很好。」

「以類聚。」沈榕榕咔嚓一剪，「他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高宴忙說，「其實也沒那麼好，普通朋友而已。」

他的頭髮很難理，沈榕榕剪得極其細緻。兩人熱烈聊天，各自說宋滄和路楠的事兒，最後高宴在沈榕榕迫下艱難達共識：宋滄和路楠本不合適。

「你多勸勸宋滄，讓他放過路楠。」沈榕榕說，「路楠是個乖孩子，宋滄這種人一旦沾上，就走不出來了。」

高宴從鏡子裏看沈榕榕。沈榕榕紮起了捲曲的長發，手腕靈活，剪子一點一點地重新雕琢高宴。只關注高宴的頭髮，唯獨在高宴聊起宋滄的時候，才多一點兒興趣，但主要也是罵宋滄的興趣。高宴絞盡腦想找新話題，忽然想起沈榕榕的機車。

「下次載你。」沈榕榕很大方。

高宴喜上眉梢：「好呀！」

「等你幫路楠擺宋滄這個壞東西之後。」沈榕榕補充。

高宴：「……」他痛苦皺眉。

一番修剪，他胎換骨，了個新鮮的高宴，在鏡前反覆琢磨自己的全新髮型。沈榕榕湊近，與他在鏡中對視：「是不是太帥了，不符合你的份？」

高宴心花怒放地接這個讚，不停推眼鏡。

沈榕榕：「給你打個折，880。」

高宴：「……」他掏出手機，再度痛苦皺眉。

離開時肖雲聲給他拿來挎包，接過挎包的高宴習慣地打開，檢查裏面的東西。一樣沒，反倒多出了鑰匙串兒。肖雲聲說這是店裏的紀念品，是個可以用的U盤，他向肖雲聲致謝，把鑰匙串兒還給肖雲聲。

「不好意思，我不喜歡別人隨便我的東西。不是不信任你，是我當記者的習慣。」高宴解釋，「錄音筆、工作證、手機和備用機，時刻都要帶在上。這裏頭都是報道資料，涉及當事人和案件私，是不可以的。」

「那，高記者，能跟你拍個照嗎？」肖雲聲問。他說自己從不認識記者這樣有文化的人，想個朋友。高宴便以為他是想跟自己這個「店長朋友」套近乎，雖有些彆扭，但想到自己方才語氣太重，這人又是沈榕榕店裏的，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了。

「再見！」肖雲聲恭敬地在店門口目送他離開。沈榕榕拎著車鑰匙出門，奇道：「他是你朋友還是我朋友啊？這麼熱。」

凌晨五點左右，宋滄終於把路楠送回了家。為了不打擾沈榕榕休息，路楠這次回的是自己家。

下車後向宋滄致謝，宋滄：「我先回故我堂打包東西，中午來接你。送貨之後我還得去收貨，帶你悉悉故我堂業務。」

路楠開心答應，話音還沒落，後傳來又又冷的一聲：「路楠。」

路皓然正從小區里走出來，目在路楠和宋滄以及宋滄的車上來回打轉。

「你……你居然……」路皓然把路楠拉到一邊，低斥，「你做這種事，怎麼跟梁曉昌代！」

宋滄饒有興趣地趴在車窗上看路皓然，在路皓然瞪他的時候還熱烈地揮了揮手。他想起關於路楠那些私生活混的傳言，心想這個又是誰？

接著，他看見路楠翻了個不耐煩的白眼。

「我已經把梁曉昌甩了。」路楠說，「還沒來得及告訴你罷了。」

路皓然：「……什麼時候的事兒？小昌昨晚還去看媽媽了，說打算跟你年底結婚。」

話音剛落，路皓然便見到向來溫順可親的妹妹雙目圓睜，因憤怒而冷笑：「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