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鄧總說道:“西城有塊地,我想要。只是覺那兒的風水不好,想請大師看看。”
師父喝了一口茶,盯著鄧總,問道:“西城風煙亭那塊地?”
鄧總點頭道:“對,對對。”
師父從嚨里出一聲笑,很有發力——我已經習慣他這種笑,一種人心的笑。
從這一聲笑,我就知道,師父并不同意鄧總的說法,那塊地不僅不差,而且是一塊上等好地。
但是,讓我吃驚的是,師傅竟然說:
“對,那塊地風水極差。”說到這里,他極有藝地補了一句:“如果投資,十有九個要失敗。”
鄧總那笑彌勒的臉上,一片崇敬,翹起大拇指,一句話也不說,臉上保持著可的笑容。
師父說:“來,喝茶。這茶不是龍井,勝過龍井,是南門口陳十二爹親自炒制,經曬,,炒,涼,……十二道工序制。”
“陳十二爹本來是可以發財的,他老人家就是格決定命運。至今仍是手工做茶。”
師父說道:“從生意的角度,你說得對,他上午不見客,不管是誰,不過茶倒是制得相當好。”
鄧總頓了頓,說道:“我非常崇拜陳十二爺,中國歷史上,從屈原到李白、杜甫再到曹雪芹,沒有這點傲骨,哪能名垂青史?”
師父哈哈大笑:“鄧總除了不崇拜自己外,紅的綠的黑的,你都崇拜啊。”
鄧總尷尬了一下,馬上說道:“給大師匯報一下,黑的不崇拜。”
這兩人說的都是平常話,可是機鋒,字字機關。接著,他們好像忘了要談什麼正事似的,竟然談起了食。
這時,師父了我一眼,我立馬續水。
師父又瞟了我一眼,我竟然不知是什麼意思。
師父對我說:“去廚房看看,留鄧總到這兒吃飯。”
鄧總連連擺手:“您事多。”
師父臉一沉:“你以為我是催你走?還有個事要你解決呢。”
鄧總子前傾,說道:“古人怎麼說的?愿效犬馬之勞。”
師父輕描淡寫:“別人送我一輛車,我想在旁邊的荷花池上修條橋,從側面開門,這個事,你去辦好。”
鄧總撲哧一笑:“我都做好為你跳樓的準備了,你我從窗戶上往里跳。這不是小菜一碟?幫大師辦好一切手續,修好橋。”
說完,他就站起來。師父留他,他說還有個會要參加。
行前,他握著師父的手,意味深長地說:“風煙亭那塊地,風水確實差啊,大師,我是來您這里問個確信。”
師父也話中有話地說道:“你沒來之前,我就知道那塊地風水差。”
鄧總仰頭大笑:“您不愧是大師,神算,神算啊!”
送走鄧總,師父還坐在書房。我了他一聲,他好像從夢中驚醒似的。然后招招手:“你什麼時候學會開車的?”
“佛樹新店開張以后,就用我家那臺破別克當教練車,也怪,我天生就跟車子,練了幾天就能開了,后來考了駕照。”
師父點頭:“會開就好。以前外出,都是龍伢子給我開車。”
說罷,師父若有所思:“現在去城西,看風煙亭那塊地。”
我高興極了,師父終于第一次帶我看風水了。
到了風煙亭。我們下車,師父走在前面,一句話也不說。到了一個山腳,也不說話,只往山上爬。那山不高,卻是平地突兀而起,顯得有些險峻。
爬到山頂,站在開闊,師父說道:
“南面是春水河,西面是秋水。兩水合一就春秋江,是我們這個城市的母親河。你覺得這地方好嗎?”
我說:“您還沒教我看風水呢。”
“憑直覺,你覺怎麼樣嘛。”師父盯著我。
我說:“是塊好地。”
師父嘆道:“這是兩水匯之地,春水婉然而至,秋水施施而來,兩水相,這千古春秋,萬世不易。”
我吃驚地著師父,問道:“您不是和鄧總說是一塊差地嗎?”
師父仰頭大笑:“徒兒,我平生也要做許多違心事啊。不過,我留了點尾,說這塊地,十有九人投資要失敗,那麼總有一人會功。這是為我留條后路,免得以后別人說我斷風水狗屁不如。”
一瞬之間,我突然開了大竅。
原來下午這場會面,機關重重。鄧總是借師父之口,打消別人投資這塊土地的想法。
師父嘆道:“這地方,有遠見的人都會舍得投,因為它目前不顯眼,鄧總先下手為強,又怕別人搶走。拿老夫當槍使啊。”
我有些不服:“您這麼高的威,不一定聽他的。”
師父搖搖頭:“你還年輕,不懂世事,他那憨是裝出來的,明看像頭豬,其實是頭狼。我若不照他的說,在這兒還能混得下去?所以,咱們師徒得有個口徑,就說這兒風水差。”
驅車回來,我有點沮喪,我原以為師父是人人尊重,想不到師父活得也累。
果不其然,原來政府放風,有意出讓風煙亭地段。想爭這塊土的人不。而房地產老板都有一個通病,就是特別信風水。
上門來找師父的人絡繹不絕。
他們只為一件事:風煙亭地段值不值得投。
這是個大好機會,我正好學一學師父怎麼昧著良心說假話。
一天,來了一位男子,寒暄過后,他問風煙亭值不值得投資。
師父一笑,說道:“看機緣,有的人可以投,有的人不能投,寫個字吧。”
男子寫一個“上”字。意即這個項目能不能上馬。
師父拈須一笑,問道:“目前你只是一個想法,對嗎?”
男子點頭:“對,心里想想而已。”
師父搖頭:“不。心上,征兆不好,乃是忐忑不安之像。”
改日,又來一人,寫一“”字。問上這個項目會不會功。
師父說道:“,萬戈,萬字,就是萬難。戈者,爭斗之像。此事不僅難,還會引起紛爭械斗,惹司上。”
第三個人來問,寫“火”字。
師父說:“別的地方可,此兩水匯,水火不容,勸你別用票子打水漂。”
不幾日,外面傳出風聞,弘一大師說風煙亭那地段風水極差。這話越傳越開。總之,弘一大師的話,別人都抱著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態度。
大家對這塊地的興趣就漸漸降溫。
不久,傳出鄧總要接手那片地,鄧總對人說:
“我非常尊重弘一大師,但弘一大師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理,你們不要,我要,偏僻地段就不投資嗎?我們民營企業家也要為政府分憂啊。”
于是,這塊地就歸到了鄧總名下。
眾人皆笑,說大師看地還沒走過眼,鄧總也是錢多發燒。也有人說,鄧總只讀了個小學,駕馭幾十個億沒問題,駕馭上百個億,他就要垮臺。
我倒是為大家的智商了口冷氣,因為從荷花池征地到建橋,這鄧總沒出面,連建筑隊都是百里之外請來的,修好就走了。
經歷了這件事,我才知道,師父當初收我為徒時,為什麼再三猶豫。所謂測字,豈止是紙上風云,桌前談笑?大風小說
道長若是真會預知世間一切,那他能測準鄧總為什麼送他楠木書柜嗎?
這楠木書柜可不是好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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