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吳國英、吳承鈞兩代人的努力,不但使得宜和行的茶葉品質節節高升,甚至建立了名牌效應,以至於坊間都哄傳說:只要蓋上宜和記,茶價便能翻上幾倍。便是在萬裡之外的歐洲市場,標有宜和行記的茶葉也是一上市就會被搶購一空。
正是由於功建立了茶葉品牌,才讓宜和行的生意在整個十三行中有了後來居上之勢,到了近幾年,吳承鈞又利用這種商譽進行大幅度的擴張,他與東印度公司簽訂了數額驚人的訂單協議,要求英國商人先支付高額的預付款,隔年宜和行再以等值茶葉抵付款項。
如此一來,吳家能夠收購的貨極限就不再是自家的流資金,而是所能收到預付款加上吳家自家現金流再加上部分高利貸,由於有二十余年積攢下來的長久信譽,從四年前開始,吳家從洋商那裡預支到的金銀數量,就一直大大超過宜和行的儲備金。
這個過程之中其實存在著不小的風險,但吳承鈞明強乾、算計無,連續幾次都能讓錢、貨及時轉,從而得到了更多洋商與茶農的信任。正是在這種危險卻暴利的模式,讓宜和行的經營規模在近三年來幾乎每年都擴張了一倍以上,而今年的茶葉預付金,更是達到了宜和行歷史上的頂點,不老行尊都暗中算過:只要宜和行今年能再做生意,吳家聲勢勢必更上層樓,屆時或掉盧、或掉謝,躋十三行“上四家”的機會極大。
吳承鈞自己也是打算等熬過了今年,就要改變方略,變冒險擴張為穩健經營。
可偏偏就在這時卻出了事——最重要的那批茶葉在惠州地面失了蹤跡。這批茶葉在數量上雖然隻佔總數不到三分之一,卻是整個宜和行品質最優的那一批,同時也是利潤最大的那一批。這批茶葉若不能及時貨,東印度公司那邊會有什麼反應都難以預料。
吳承鑒雖然好玩樂,家裡頭的事卻是門清,既明白這批茶葉的失蹤對吳家意味著什麼,就能想見大哥心裡會急什麼樣子——此事小則傷筋骨、大則足以破家!
“這件事,為什麼到今天才告訴我?”
吳二兩言語中帶著哭腔:“不是故意不告訴三,大得到消息之後立刻就帶著我出門了,因為走得匆忙,臨行前隻吩咐了一句不許跟任何人提起,所以不但三爺,連老爺、大也是我們回來才知道這件事。”
“這事自然是要保的,”快吳七說:“這廣州城外,可到都是狼。這事要是傳出去,明天盯著我們吳家就了那群虎狼眼裡的了。”
吳承鑒眼神一閃,看向穿隆賜爺,嚇得穿隆賜爺趕說:“三放心,我再松,這事也不敢半句口風的。我的沒穿隆。”
吳承鑒道:“看來大哥不是中暑,是急病了,他會病倒,那這批茶葉就是沒找到了。”
吳二兩沒說話,但一臉的苦相卻讓誰也知道吳承鑒所料不差。
鐵頭軍疤一直靜靜的未曾說話,這時忽然口:“三,我這就帶人去惠州,就算把沿路地皮翻過來,也一定要找到這批茶。”
吳承鑒卻搖了搖頭:“你遲了這麼久去還能找到的話,以大哥的能耐,這次就不是病倒回來了。”
吳家因為要確保運茶路線,所以對沿線黑白兩道都有打點:他吳家是福建遷過來的,在閩省,福建那邊的事自有老吳家的親族在做;粵以後,從州府的南澳總兵、惠州府的碣石總兵到廣州府、南海縣這邊的三班差役,每年也都有孝敬打點。
東邊這條茶路是吳承鈞親抓的,所以當初他得到了消息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趕過去理。吳承鈞辦事素來謀定而後,他在去惠州之前沒有急著聲張,也是覺得自己親去必能解決此事,然而事總有意想不到的時候。
主仆五人水陸兼程,卻也直到天亮才趕到西關。
西關是行商聚居之地,在後世雖然是廣州極有名的一個片區,但實際上在清朝卻並不在廣州城,而是位於廣州西門外,所以做西關,治安由南海縣管轄。
這時吳家上下已經了一鍋粥,吳承鑒跟疍三娘賭氣時說吳家是“商賈賤業”,這話半對半不對——對高高在上的老爺來說,吳家自然是商賈賤業,但粵人重商,市民錢,對普通老百姓來說,十三行的這些頂級富豪仍然是高不可攀的,所以家大業大,門戶森嚴。
大丫鬟春蕊帶著兩個小丫頭,捧著換用的服守在側門,吳承鑒出門總是珠寶氣的,讓主張簡樸持家的吳國英十分不滿,所以每次回來都要換上一樸素點的長衫。
吳承鑒一邊疾步快走,一邊問:“大怎麼樣了?”
春蕊一邊遞服讓他換,一邊低聲道:“現在是福安堂劉良科主診,已派人去了南海西池堂請二何先生。老爺說如果天亮還沒醒,就派人去沙面找找洋人大夫,總之什麼辦法都得用上!”
吳承鑒一時立定:“這麼嚴重?!”
福安堂劉良科乃西關名醫,在這富商雲集的西關地面他能夠穩穩立足就可見其醫高超,有他主診,吳國英還要派人去南海、洋行找人,吳承鈞病勢之重可想而知。
他隨即看了短查理一眼,短查理道:“Ok,我這就去!一定找到一個最好的醫生來。”
吳承鑒這才繼續奔向宅,除了吳七春蕊,幫閑小廝都留在了外面,吳承鈞的房外,吳國英雙眉皺地坐在門口,雙目無神,吳承鑒衝過去:“阿爹!你怎麼坐在這裡!”
吳國英仿佛被這聲喚喚醒了魂魄,一把抓住了小兒子的手,道:“昊!你快進去看看你大佬!我在門口守著,不會讓不乾淨的東西進門!”
所謂“不乾淨”的東西,那就是間鬼差之類,守門這是要防鬼差來勾魂,一向明、開吳氏一門家業的吳國英竟然說起這等怪力神的話來,足見其心神早已大。
吳承鑒看到老父親這巍巍的樣子,眼淚差點就要滲出來,卻還是馬上忍住了。
“放心啦,阿爹,大佬不會有事的。”
他安地拍拍父親滿是皺紋的手,推門進去,廳中站著二哥吳承構,見到吳承鑒,吳二開口就責罵:“老三,你怎麼現在才來!又到哪裡花天酒地去了?”
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則撲了過來,哭著道:“三叔,阿爹他,阿爹他……”
吳承鑒這會沒功夫和二哥頂,拍拍侄子的頭道:“沒事,三叔在呢。”就掀開了隔開屋的雪絨紗布。
屋一病氣撲面而來,一個老醫生坐在床頭,按著床上病人的手,一個淚痕弄花了淡妝、卻仍不能掩其秀的婦站在床尾,盯著床上病人,眼睛片刻也離不開,直到發現吳承鑒進來,這才掩著,低泣道:“三叔……”
這個婦就是宜和行的當家大、吳承鈞的妻子蔡巧珠了。
自十五歲嫁吳家,到現在已經十二年了,剛門時吳承鑒還是個半大小子,叔嫂之間就沒什麼忌諱,吳承鑒也常常穿門戶,與哥嫂口頭上都是沒大沒小。吳承鈞寵著弟弟,蔡巧珠也就跟著丈夫寵著小叔子,十二年間在一個屋簷下,從半大到彼此年,叔嫂間的也與別個不同。
此刻侍病了半夜,神恍惚,單薄的子搖搖不穩,恍若風中發的梨花,人掛淚,更惹得吳承鑒心中憐忍。
昨天下午,叔嫂兩人還在為月例的事拌呢,此刻蔡巧珠卻將他視若倚靠,吳承鑒把侄子推出去,將聲音放溫和了,說:“大嫂放心,我在呢。”
眼下有外人在,吳大克制著,掩著臉,一手扶著床沿,哽咽道:“快睇睇你大佬。”
吳承鑒這才近前,看了床上病人一眼,只見大哥一張臉蒼白得幾乎不見,乾燥的上還帶著沒清理乾淨的,就猜吳承鈞可能吐過,又喝不進水米,他不懂醫,隻與劉良科對視了一眼,劉良科就跟著他出來了,兩人走到屋外梨花樹下,吳承鑒才道:“請劉大夫長話短說。”
劉良科道:“大本是積勞疾之,又加上奔波疲乏,已足以引病,偏偏又是急怒攻心,如今已是傷到本了。”
這些個言語,一句趕一句,裡都不是好話,吳承鑒混慣了風月場的人,怎麼會聽不出來?他咬了咬自己的舌頭,讓自己因痛而冷靜,才又問道:“敢問一聲,怎麼治?”
劉良科歎道:“老夫剛才連針都不敢施,眼下只能先開一副方子試試,穩不穩得住還要看造化,要想此病治……難,難,難啊!”
屋陡然傳來一聲要卻不住的悲泣,卻是蔡巧珠站在窗後聽,吳國英一下子就跳了起來,拐杖指著劉良科道:“打出去,打出去!昊,快把這個庸醫給打出去!二何先生呢?二何先生呢?怎麼二何先生還不來!”
吳承鑒一拉,就要將無比尷尬的劉良科拉到外間致歉,吳國英忽然一個搐,竟然就要倒,吳承鑒嚇得趕去扶起老父,一邊朝著劉良科道:“劉大夫,家父剛才是悲急加才口不擇言,還請劉大夫量,現在先救救家父吧。”
劉良科能在富豪堆裡立足,不但是醫不錯,脾氣也是好的出奇,就上前診脈,一邊道:“理解,理解。”
吳老太爺這病倒不難診斷,也就是年老衰、悲傷心脈罷了,雖不至於釀吳承鈞那般重癥,但他年級大了,同樣經不起折騰。眾人趕將老太爺搬回房中,由劉良科施了針、開了方,趕抓藥煮藥。
吳家老爺子這一病,吳家更是飛狗跳、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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