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姐姐還不知道嗎?”秋菱說:“最近大夥兒都在哄傳,說三邊的人,自從他當了家就全都犬升天了。”
沈小櫻哦了一聲,似乎在詢問,但興趣並不大。
“姐姐還不知道?”秋菱道:“連一個幫三打爭風吃醋架的幫閑,最近在佛山也是銀子潑水一樣地花。陳跟我說,那個鐵頭軍疤在佛山開了個夜粥場子,聚了七八個洪拳師傅,招了百十號後生,氣勢洶洶地要報當年一刀之仇。還有那個賜爺,最近忙著給吳老爺子辦壽宴,銀子也是海裡去地花,暗地裡不知道給撈了多呢。”
沈小櫻冷笑道:“三他向來敗家,滿廣州城誰不知道?只不過現在他當了家,敗得更厲害罷了。”
“他肯敗家,那是他吳家的禍事,卻是我們百花行的好事啊。”秋菱笑著說,“現在神仙洲上,姑娘們奴們,不知多人都想往三邊蹭,都說哪怕能在三邊待上三天,就勝過在神仙洲忙活十年了。可咱們花行的人要想近三的,怎麼也繞不過三姐姐不是?”
沈小櫻懶懶道:“我又不想往三邊蹭,跟我有什麼關系?”
“姐姐當然不需要蹭吳三,姐姐有蔡二嘛。”秋菱笑道:“不過人心如此,這勢就還在。三姐姐那邊,姐姐就算心裡有什麼不爽快的地方,至這面子功夫也還是做做的好。”
沈小櫻冷笑:“轉眼就要拆了的灶頭,還有人以為是口熱灶,真是好笑!”
秋菱心裡頭暗暗一,就問:“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啊?妹妹怎麼聽不懂?”
沈小櫻臉一冷:“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就別打聽了。”
“是,是。”秋菱心裡提溜了一圈,馬上又說:“妹妹這不是怕姐姐聽了不確不實的話,誤了自己嘛。”
沈小櫻不悅道:“我怎麼聽了不確不實的話?誰來誤我了?”
秋菱笑道:“妹妹是聽說那天蔡二回去後就挨了好一頓打,怕蔡二有一陣子要消沉了,人一消沉勢頭就低了,勢頭一低消息就不靈了。”
“誰勢頭低了?誰消息不靈了?”沈小櫻不住激,怒道:“二的消息再怎麼不靈,也比那些就要家破人亡的好。”
秋菱驚道:“什麼家破人亡?”
沈小櫻語還休,終於冷笑道:“我說你啊,別看別人蹭也跟著蹭,沒好的。我話就說到這裡,你自己琢磨去吧!”
秋菱從沈小櫻房裡出來,又往銀杏房裡去,若是若非、半說半不說地把話給說了。銀杏目深沉,低聲道:“看來……果然如此呢。”
秋菱忙問:“姐姐啊,什麼果然如此?”
銀杏笑道:“打聽這些,沒你的好。”
秋菱就把頭埋在銀杏脯上,蹭得笑,道:“姐姐就跟妹妹說說嘛,就是不說個十分,七八分也行,七八分不行,那也指點一些許不是?”
銀杏笑著推開,道:“好了好了,我就指點你一些兒。”指著南邊——大概是花差花差號停泊的方向——“有人的靠山看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其實是外強中乾,都快要倒了。其它的,你自己想去吧。”
轉眼十來天過去,眼看還有半個月就是吳國英的六十大壽了。
這時秋已經進行得如火如荼。上到掌櫃,下到夥計,乃至貨運碼頭的苦力,全都忙得不可開。
這時的秋季,與改革開放後的廣會不同,並非是個商家就有資格做海外買賣的,所有與外洋的易,都要通過保商。
大部分給十三行供貨的中小商人,這時都已經出完了貨,就是十三行的保商中,也有一兩家開始盤點過去這一年度的收。那些拿到錢的,自然不得要犒勞夥計,自己也要好好慶祝一番。還沒拿到錢的,就都眼地指著各家保商。
當然,像潘、蔡、謝、盧這“上四家”,由於貨數量過巨,牽涉的關系複雜、銀流龐大,就不可能那麼快了。
宜和行雖然還不是“上四家”,但去年就已經近,而今年又比去年更上層樓,貨規模和銀流數量都大得驚人。虧得有劉大掌櫃盡心盡力地主持,才總算沒出什麼子——不過他老人家也因為全心都撲在這盤大生意上面了,所以最近都分不出心來教訓吳承鑒。
這日將帳盤得告一段落,劉大掌櫃對侯三掌櫃說:“雜貨差不多都已經出完了,接下來就是茶了。”
宜和行貨的總裝船量,別說跟潘家比,就是比蔡、謝、盧也都還明顯不如,但擋不住他家的貨利潤大。不過總的來說,出貨的速度還是比上四家要快得多。
侯三掌櫃說:“茶的話,除了本家茶山的那一批,我們和東印度公司雙方都已經盤點無誤了,隨時可以裝船。但米爾頓先生不肯付錢,說裝船可以,帳卻要等本家那批茶葉到了再一起結。”
對宜和行來說,那批茶葉才是整起易的重中之重。
劉大掌櫃的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三怎麼說?”
侯三掌櫃愁眉苦臉:“他說……裝船就裝船唄,錢早點到晚點到無所謂,我們要相信老米。”
劉大掌櫃愕然:“這……這是原話?”
雖然侯三的口氣不對,但那措辭,滿廣州除了那個敗家子誰能說得出來?
“那您老看……是不是真的讓對方裝船?”
“不行!”劉大掌櫃說:“本家茶山的那批茶利潤雖大,但總值也不過宜和行茶葉總值的四五六。現在的這幾船茶的錢如果能收回來,再加上之前其余貨已經收回來的錢,我們宜和行今年差不多就能保本了,這對人心安穩用極大。但要是收不回來,不但行裡人心要浮,而且錢都被對方握在手裡,後半段的生意我們就會很被。鬼佬素無信義,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又出什麼麼蛾。”
侯三掌櫃道:“那我再去說說。”
他又跑了一趟沙面,可東印度公司那邊卻堅持原本的主張。
按理說,款項一筆歸一筆,這幾船茶宜和行既然已經到貨,東印度公司就應該給錢,所以劉大掌櫃要求貨到付款是合理的;不過吳家的那批本家茶,去年米爾頓是給過一筆高額預付的,而且約定如果茶葉不能及時裝船,吳家要支付巨額賠款,而且這筆本家茶的生意,和其它外家茶的生意是一起簽訂的,所以米爾頓要求全部茶葉的買賣一起結算,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對東印度公司來說,那批本家茶牽涉到不小的利益,去年這個時候已經開始裝船而今年至今沒看到貨,且又傳出吳家當家換人等不算好的消息,米爾頓自然要留個心眼;而劉大掌櫃是知道那批本家茶出事了的,所以才要保得一筆是一筆。
雙方各有利益,各有算計,各有瞞,因此僵持不下。
劉大掌櫃便對侯三掌櫃說:“不如這樣,讓三在花差號上設個飯局,將米爾頓先生請來一敘。這件事總歸要解決。”
侯三掌櫃便又跑去找吳承鑒,沒多久就回來:“三說飯就不用吃了,他寫了一封信讓我去給米爾頓先生。說能解決此事。”
“信呢?”劉大掌櫃問。
侯三掌櫃取出信來,信封卻用火漆封住了,蓋了吳承鑒的私章,劉大掌櫃便不方便拆看,問道:“信裡寫什麼?”
侯三掌櫃道:“三說,與其讓局面僵持下去,不如各退一步,讓東印度公司照貨給錢,這錢先不直接給我們宜和行,且找個第三方作保,將這筆錢存起來。等本家茶的買賣辦了,我們再去把錢取出來。”
劉大掌櫃愕然了好一會:“虧他想得出來。只是那米爾頓先生肯麼?再說找誰來作保?錢又存在哪裡?”
侯三掌櫃說:“是請十三行蔡總商來作保,錢先存在潘家。”
劉大掌櫃點頭道:“昊這次的主意,倒是靠譜。蔡總商如果肯作保,那當然好。錢存在潘家,也沒問題。”
洋人南風來北風去的,若出個什麼意外找他們算帳如同捕風捉影,但潘家家大業大,信譽之佳更在吳家之上,而且正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只要潘有節肯接手,劉大掌櫃就不怕錢會丟了——這筆錢雖然數目巨大,卻還不值得潘家賠上信譽來貪昧。
侯三道:“只是既然找保人,為什麼又找蔡總商作保,又找潘家存錢?直接找一位不就好了?”
劉大掌櫃笑了起來:“潘家雖然家世第一,潘有節畢竟年輕,威不足,找他作保不如蔡總商;蔡總商威雖高,但錢放在蔡家庫房,的確是不如放在潘家庫房妥當的。昊年紀雖小,考慮事倒也賊賊的。可惜啊可惜,這小子就是不肯把心用在正經事上。”
這次侯三去了,竟是出奇地順利,說:“米爾頓先生看了三的信,說沒問題。”
當下由吳國英給蔡總商、潘有節分別寫了信,老爺子在廣州商場扎了四十幾年的,潘有節都是他的晚輩,蔡總商也得賣他面子,幾方面便都應承了:吳承鑒承諾秋結束之前米爾頓先生一定能拿到那批茶,否則這筆錢他就不要了;米爾頓承諾給出這筆錢,但吳家要提款必須得到他的授權許可;蔡總商為吳家的承諾做了保;潘家則保證這段時間裡這筆錢的安全。
這次事算是暫時解決,劉大掌櫃道:“只是這樣一來,所有的事又都押在那批本家茶上頭了。三敢這麼做,莫非惠州那邊已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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