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吳國英說要打,吳承鑒道:“哎喲,等等,阿爹啊,為什麼要打我?”
“還為什麼?”吳國英道:“你自己說,你這兩晚上都不歸家的,是哪裡去了?”
吳承鑒道:“我聽到消息,說南海縣出現了來歷不明的茶葉,前晚就在神仙洲設宴,請了南海縣刑房書吏和三班班頭喝酒,讓他們幫我留心些。”
對於惠州丟茶之事,當日吳家瞞得甚,實指能在風聲傳出之前將事解決,以全中外客戶對宜和行的信心,不料事不但沒能好轉反而惡化,近日西關商圈早得到了消息,吳家大宅裡的人對此自然最是關心,口耳相傳之下,就是下人也幾乎沒有不知道的了,所以吳承鑒言語間也就沒有再瞞。
吳國英呆了呆,道:“你請他們在神仙洲喝酒,是為了找茶葉?”
這位宜和行的創始人是易怒之,然而多年的商場歷練讓他逐漸沉著,怒火不會持久,過了火頭就會沉思因果前後,沉思之後必有所得。
他前晚的確火氣衝天,但一是因為怒,二是因為懼——蔡巧珠帶來的消息讓他心中實在不安,但在兒媳婦面前還要強作鎮定,不能泄這等不安,因此兩種緒一起發作了怒火,吳承鑒若是昨晚回來,進門他就讓打了。
但經過一天兩夜的緩衝,他心裡早已冷靜了許多,吳承鑒雖然諢名在外,但“敗家”背後所藏的許多他可比別人清楚,再者以吳承鑒與吳承鈞的,也不至於老大病重他還有心去花天酒地。
然而家裡家外這麼多人看著,吳承鑒至表面上看確實不像話,所以還是擺開了要家法置的架勢,要聽聽吳承鑒是怎麼應答。這時吳承鑒口中說出個正當理由來,吳國英的滿臉火氣忽然就都不見了。
吳承構暗不好,前晚吳承鑒與南海的書吏班頭喝花酒、顛龍,他派去的戴二十六一直都在旁邊盯著,本沒聽見半句找茶的話,要待指出吳承鑒說謊,卻忽然啞了——他在外頭可是當著蔡巧珠的面,否認過派人去神仙洲的!
“你……你!”
吳承鑒眼角瞥了吳承構一眼,笑道:“二哥,我怎麼了?”
吳承構氣的說不出話,對著吳國英道:“阿爹,他,他他……”
“他什麼他!”吳國英道:“你也是的,聽了別人一句說弟弟在什麼神仙洲,也不打聽清楚他是為什麼去,就來跟我胡回話,還差點把你弟弟給打了。我要是真了家法,現在你大佬病著沒法攔,老三他從小細皮的,萬一給打出個好歹來,你這個做二哥的就忍心?”
吳承構和楊姨娘都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便知吳國英怒火已熄,今天這頓家法是不用指了,都是氣忽然不作一來!
吳三打聽茶葉下落雲雲,吳二有耳目所以明知是謊話,但老爺子就算沒線,以他的明老辣,難道就聽不出半點端倪?現在隻憑吳承鑒空口白牙地說了一句,他老人家竟然就信了,還反過來責備自己——這分明是偏心啊!
“也不怪二哥,”吳承鑒替吳承構分辯,但那副臉吳承構看著就想衝過去撕了:“我呀最近太久沒喝酒了,酒量就不行了,陪了他們喝了半夜,第二天就宿醉頭疼,癱在神仙洲都不了,又怕回來你們看見我的模樣擔心,就在外邊又躺了一晚。這才回來。”
吳國英道:“那現在怎麼樣了?頭還疼不?”
吳承鑒道:“好了許多了,就是想事還有些迷糊。”
吳國英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難為你了。難為你了。”
吳承構聽了這幾句父慈子孝的對答,氣得肺都要炸了,要不是楊姨娘牽著他袖子踩著他腳,幾乎就要衝出來罵人了。
吳國英卻仿佛已經忘了家法的事,揮了揮手,讓其余人都出去了,隻留蔡巧珠與吳承構、吳承鑒兄弟二人,這才說:“老三,本來我已經不怎麼管事了,但前天出了一件事,卻不得不將你們兄弟都來。此事關系重大,不能不謹慎,又不能不全家一起商量。”
說著就讓蔡巧珠:“家嫂,你來說吧。”
蔡巧珠就將前日回大新街前後之事,說了一遍。
吳承構本來還在憋悶氣,可是聽到後面,越聽越驚,終於按耐不住,沒等蔡巧珠說完就道:“究竟是什麼大事,竟然讓親家公要留難大嫂?”
蔡巧珠沒回答,只是將依舊把整件事講完了,這才停下。
吳國英道:“來,你們兄弟倆來說說,這怎麼回事。”他的眼睛,卻隻盯著吳承鑒。
吳承構道:“這必定是我們惠州丟茶的事傳了出去,有人趁機想趁我們病,拿我們命,一來是想侵吞我吳家的產業,二來也可能是謀圖奪取我宜和行的行商資格。”
“不錯!”吳國英點了點頭,道:“你能想到這一層,已算是長進了。惠州丟茶,丟的不只是錢,就算茶葉能找回來,也定然會折掉一些商譽,若是找不回來,我們在東印度公司那邊的信用將大打折扣。然而這傷的只是我吳家的皮骨。但若有人因此大做文章、推波助瀾,得我吳家銀斷裂,洋商再上門來,那時我們吳家就不只是傷筋骨,而是抄家流放的結局了。”
吳承構大驚,道:“那……那我們可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吳國英轉頭問:“家裡行裡,銀子可夠賠償?”他數年沒管家管事了,家裡行裡的事只知道點概略,卻不知底細。
蔡巧珠搖頭:“現在也就是維持個日常開銷,若是不然,我也不會扣著三叔的月例不放,雖然新婦屋裡頭還有些值錢首飾,但這個時節新婦可不敢唐突出手,怕被人看破我們吳家的虛實。”
吳國英默然半晌,才道:“若如此,說不得,我隻好拉下這張老臉,去找老朋友挪借了。”
蔡巧珠道:“若是惠州丟茶的消息還沒有傳開也就罷了,既然傳開了,錦上添花的人多,願意雪中送炭的就無幾了。這個時節,老爺有把握嗎?”
吳國英道:“開創宜和之前,我在潘家掌櫃多年,與老東家深厚,有節當家之後,仍然是我一聲叔的。潘家之財,深廣無度,應該能挪借到一筆。葉大林跟我一起在潘金鼇手下行走,後來又先後出來,我創了宜和,他創了興,兩家多年來互通有無,又快要做兒親家了……”
說到這裡,他盯著吳承鑒說:“回頭你就到你未來嶽父家去,好好說話,讓人家拉我們一把。”
吳承鑒道:“我不去。”
吳國英將桌子一拍:“你別扭個什麼!現在可不是任的時候!”
吳承鑒道:“葉大林是個跟紅頂白的勢利眼,前兩年我們吳家勢頭大好,眼看就要有機會超過謝、盧,躋四大家族,他葉大林就不管我名聲多壞也要把兒嫁給我。現在我們吳家出事了,阿爹,你不會認為他會因為二親事,就破財幫我們舒困吧?你認識他至也有三四十年了吧,他葉大林是這樣的人?”
吳國英氣得猛拍桌子:“讓你去你就去!很多事,沒做過怎麼就知道結果?現在的形勢,不去做什麼都沒可能,但把頭低下,把腰彎下,事就總還有一線生機!”
吳承鑒無奈:“好吧好吧,要不等到壽宴日再說,他如果來了,我請了他到帳房求求他吧。但他要不來……以你們的,如果連您老六十大壽都不來,那其它事也就都不用說了。”
吳國英卻道:“不行!那太遲了。罷了,你就拿了帖子,親自去請他赴宴,借機提一提此事。”
吳承鑒素知老爺子的執拗,也正是這份福建人的執拗勁,讓他在無數阻力之下還能開創宜和,但作為他的兒子被這麼著去做一件沒什麼指又很為難的事,可就不是什麼好了。
被吳國英瞪了半晌後,吳承鑒終於無奈屈服:“好,好好,萬一他不幫忙,我也一定求到他幫忙為止。”
吳國英點了點頭:“就是要這樣才對。”他又轉頭回顧蔡巧珠:“還有就是蔡總商那邊……”
蔡巧珠道:“叔叔那邊,我去求。新婦就算把蔡家的青磚跪碎了,也要為我們吳家求來一線生機。”
“好,好,就這麼辦!”吳國英道:“所謂骨齊心,其利斷金。咱們一家人齊心協力,這個關口,一定能度過去!”
看看老爺子已經下了結論,吳承構忽然道:“阿爹,剛才您說的都是借源,除了借源之外,是不是還要節流?”
吳國英道:“源流源流,財源要得,若能節流,也是好的,你有什麼主意。”
吳承構道:“家裡頭的開銷,我雖然不知道數目,但看三弟在白鵝潭一擲千金的派頭,就知道他的月例佔了好大的一頭。”
吳承鑒笑道:“二哥這是要節我的流啊?可我這個月的月例,都還沒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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