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老，節哀順便。多保重。”

“霽霄真人仙逝，人間同悲，吾等在此痛悼，愿他安息。”

待孟雪里敬過香，其他門派代表紛紛上前，問霽霄真人唯一在世親屬。

孟雪里面對一群年紀長他十倍有余，修為不知高到哪里去的長者，毫不見惶恐，遇見認識的便多寒暄兩句，不認識的，也能看服飾、語氣辨認份，總之禮數周全，言辭無錯。

寒山眾人暗中松了一口氣，第一次看這霽霄道有幾分順眼，掌門深欣，對他傳音道：“辛苦你了。”

孟雪里一怔，心想這有什麼辛苦？只怕正戲還沒開場，我這三年話本故事豈是白看的？

他目轉向高高在上的霽霄牌位，視線卻被一人遮擋。

來者穿杏黃僧，中年面容，神和：“孟長老來得巧，貧僧正有事想請教。”

孟雪里略行一禮：“不敢當，法師請講。”

僧人緩緩道：“劍尊仙逝后，他的‘初空無涯劍’何在？”

話音剛落，滿堂寂靜無聲。

無論主人賓客，每個人心里都清楚，今天寒山祠堂，必然會說到‘初空無涯’。卻不想是由與世無爭的南靈寺，如此直白簡單的發問。

孟雪里面不改：“此乃我道，自然在我長春峰中。”

百年前，魔族侵人界，六大門派傾力共鑄一柄絕世神兵，獻給霽霄，請他持劍鎮守人間太平。

明月湖的天外隕鐵做胚料、北冥山的地心火石點火、松風谷的神木做燃材，南靈寺的靈泉水淬劍，劍刻有霧觀的陣符印，各門派強者齊聚寒山接天崖，旁觀霽霄真人親自開爐。

劍時正值戰四起，風雨飄搖，沒有人想過，如果霽霄不在了，這柄劍該何去何從，歸于何人之手？

修行界有句話‘霽霄臨寒山，離天三尺三’，是說霽霄修為絕頂，站在寒山之巔，距離天穹只有三尺三。而他寶劍名作‘初空無涯’，劍長正好三尺三。

在人們的固有認知里，霽霄會永遠擁有它，就像太永遠掛在天空，江河永遠東流海。

祠堂氣氛微妙變化，孟雪里察覺一道銳利目落在上，轉頭看去，一位瘦高的中年人盯著他：“孟長老有所不知，此劍六派同鑄，不能算作您道。”

這人穿深青劍褂，背負一柄古劍，神冷淡。

孟雪里行禮道：“原來是明月湖的執劍長老。”

寒山眾人聞言微怒，掌門淡淡道：“當年我等為人間鑄劍，霽霄一生，亦為人界持劍而戰，至死方休。你有何不服？”

明月湖長老不以為忤，傲然道：“逝者已矣，我服霽霄，不服寒山。”

一眾青褂明月湖弟子站在他后，與白寒山弟子對立之勢。

卻聽寒山掌門冷聲道：“神兵失主，寒山也不稀罕貪昧寶，既然無人堪配此劍，不如毀去！”

須臾間，祠堂眾人面變幻。

南靈寺法師笑道：“初空無涯跟隨霽霄真人多年，早已生出認主靈，定不愿被旁人馭使，別派得劍，也是無用。依貧僧之見，敝寺可將此劍回爐重造，煉作六件法，分與六派，皆大歡喜。”

他周一眾僧人齊宣佛號，連稱善哉、善哉。

許多年輕弟子不明所以，有人傳音問同伴：“南靈寺到底什麼意思？第一個發難，又第一個為寒山說話？”

“劍在誰手里，都與佛修們沒關系，但他們不愿六派為神兵起干戈，攪得人界腥風雨，所以才出面和稀泥。好讓‘南湖北山’各退一步……可惜人心隔肚皮，佛修清心寡，只怕別人不樂意。”

“大師此言差矣。”霧觀長老道，“神兵既，便是天道恩賜，我等鑄劍時耗盡心，怎可輕易毀壞？重鑄亦是暴殄天。初空無涯即使不出鞘，也是一件神，有它陣，可以將任何一座陣法威力提升十倍……”

霧觀不用刀兵，只鉆研陣符之道，眾人皆知他所言不虛。

北冥山長老道：“如果劍尊有徒弟繼承缽，這把劍當然傳給他弟子，就算沒有弟子，只要他說過一句，此劍應該歸誰所有，我派便心服口服，絕無二話！可是劍尊說過嗎？”

寒山雖占主場之利，也不愿同時與諸多門派翻臉惡。其他宗門自認為占盡道理，也不愿背上打擾霽霄英靈的惡名。

整座祠堂像一張繃的弓，箭在弦上，兩方僵持之時，忽聽有人道：“且慢。”

聲音清亮，眾人定睛一看，竟是霽霄那位弱道。

沒人想到他面對這種陣仗，還敢開口說話。

錦小公子被各目盯著，臉蒼白，似乎有些害怕：“我道他，他確實說過……他飛升之后，這柄劍就贈給人界出后輩，他們才是人間的希和未來。寶劍贈英雄，能者居之，不拘何門何派。”

有人想，難道寒山已做好安排？卻見掌門神驚異：“此言當真？”

“當然，我以我道的人格發誓。”

孟雪里心道，對不住了霽兄弟，先借你名頭用用。

他話音未落，有人聲音洪亮地響應：“既然真人親口說過，不拘門派之見，我等必當遵照命！”

孟雪里：“我道曾說，他當年定下瀚海境的規矩，就有遴選后輩的意思。”

寒山眾人神復雜，掌門嘆道：“霽霄懷包容天下，確實是他會說的話。”

六大門派彼此不服，寒山本已做好毀劍準備，眼前卻出現另一條路：明正大、公平公正地決定寶劍歸屬。

百年前，人魔兩界戰結束后，霽霄不愿人族耗，規定以每隔二十年開啟一次的瀚海境為擂臺，由各門派選優秀年輕弟子參加。

最終按境大比名次，決定未來二十年修行資源分配，其中包括許多無主天材地寶的分配，靈石脈礦開采權等等。

以霽霄當世威，無人不應，人間斗爭銳減，‘瀚海境大比’延續至今。

寒山掌門朗聲道：“諸位，下次大比就在明年初春，屆時，寒山愿以‘初空無涯’為彩，贈予魁首！”

凝重氣氛被打破，各派嘩然。

“這，會不會太過草率？”

“寒山當真舍得……”

從前為激勵年輕弟子參賽，宗門也會拿出些法寶靈丹作彩頭，可今日之事非同小可，魁首將繼承霽霄神兵，舉世無雙的初空無涯劍。

“夫君！”孟雪里忽然越眾而出，拜倒在霽霄牌位前：“你愿已了，安息罷。”

眾人見他神哀戚，雙眸含淚，單薄形搖搖墜，一時沉默無言。

孟雪里想，幸好雀先明不在這兒，不然非得吐我一臉。

“霽霄，你臨行前說，這次回來，要送我一件禮，誰知一面訣別，你我兩隔。我不要禮了，你給我留個念想也好……”

他言語稚，卻因為年紀輕，稚氣流反倒令人容。

寒山眾長老心中嘆息，掌門亦覺心酸，今日寒山故人云集，篇篇悼詞文采飛揚，但若說誰全心全意為霽霄難過，沒有別的謀算心思，只怕屈指可數。霽霄這位不的道，當數最真心，最可憐的。

卻聽孟雪里道：“我愿參加明年的瀚海大比，若能贏回你的佩劍，也不枉你我道一場。”

嘩然再起，掌門疾行兩步將孟雪里扶起，低喝道：“胡鬧，大比不像你想象的簡單，這是要命的事。”立刻有寒山長老試圖澄清：“孟長老一時戲言，當不得真。”

孟雪里凄慘一笑：“我道已死道消，我隨他去了又如何？”

賓客議論紛紛，甚至忘了傳音。

“他修為低微，竟剛烈至此，不枉劍尊待他千寵萬慣。”

“何必白白送死？我聽說他三年未出長春峰，也難怪天真愚蠢。”

孟雪里不為所，姿筆，定定看著霽霄牌位：“你若在天有靈，請為我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