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執事看向人群，猶豫道：“那，那我……”

孟雪里善解人意地笑笑：“我這邊沒事了，今天辛苦你了。”

執事連稱不敢：“您如果不記得路，明天我再帶您走一遍。”

孟雪里說不用麻煩。

執事心想，這劍尊道分明脾氣和，怎麼當年傳出飛揚跋扈的名聲？

窗外人聲鼎沸，孟雪里獨自坐在空學舍里，翻開自己那本《初道》。這是三年前霽霄隨手送給他的。

山間晨霧逐漸散去，朝和的線灑在書頁上。

瀚海境開啟前這段時間，按掌門真人的計劃，孟雪里前兩個月，白天在論法堂上課，晚上去藏書樓看書。趕上論法堂的休沐日，就去演劍坪看門弟子練劍。后兩個月練習催使法、提高輕的速度，方便危急時逃命。

掌門見微真人思量，孟雪里僅有的煉氣圓滿修為，多半是霽霄用靈丹妙藥催灌出來的。

霽霄做出這種事不足為奇，他同門師兄，天湖大境之主，便是修行界最好的煉丹師。

而今年參加瀚海境的弟子，大多破障圓滿，比孟雪里高出整整兩個大境界。這種條件下，不學逃命學什麼？

掌門的安排正合孟雪里心意。他覺得讀道經很有意思。

在妖界時，他從未讀過這種書。妖族的脈天賦與生俱來，修煉與戰斗是本能。人界修士更擅長學習，汲取先輩智慧。

孟雪里初時轉生為人，不適應失去強悍妖，想到要學人族功法便覺頭疼。多虧手里這本門道經，沒有艱深晦的詞句，讀來趣味盎然，使他對修行產生興趣。

“早知如此，做妖時就該讀一讀。”孟雪里想。

他對人間并非一無所知，否則不會在界外之地認出霽霄。《初道》他也認得，是隨可見的基礎書。

孟雪里卻不知道，他手中這本獨一無二。

乃霽霄真人據他況親自編寫，不然誰家道經里還有飛禽走、奇珍異卉圖樣？

還是彩畫。

“你是新來的？學舍里不讓看小話本，授課長老會罵人。”

孟雪里聞聲抬頭，見鄰桌坐了一位陌生年，顯然是曠過晨讀，剛才進門，正直直盯著他手里書卷。

年眉目清秀，上道袍樣式與眾弟子相同，卻繡滿銀暗紋，朝芒中熠熠生輝，有種錦玉帶的華麗。

孟雪里將書合上。

年看見‘初道’三字，不屑撇：“這招數太老套了。我以前還在外皮寫《太上應篇》，沒用。”

孟雪里正要開口，門外響起一陣喧囂。

眾人湊完熱鬧，又一窩蜂涌進學舍，一邊眉飛舞地議論，一邊擺正桌案、鋪開筆墨。

“他走的太快，我都沒看清，是不是真的好看！”

“我看見了，先天劍靈之，還不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也沒見他多出一張。”

“哈哈道經有云‘妒者非善’，你是嫉妒吧！”

論法堂雖在寒山，卻介于凡人俗世與修行界之間。

這些十幾歲的年們，來自人間各地。大多還未踏上道途，或剛剛引氣不久，正是對修行無限憧憬、滿心幻想的時候。

有人突然道：“這位天才師弟，不會參加今年的年末大考吧！”

一時間學舍吵鬧聲更大，直要掀翻房頂。

“不可能，再如何天賦異稟，也只剩兩個月了。他能引氣？”

“你又沒見過先天劍，怎麼知道不能！”

“那我完了，我準備兩年，就打算今年考啊……”萬一被新門的小師弟比下去，面子多難看。

寒山論法堂每年考校弟子，有收徒意愿的長老將出席考核。

拜師講緣法，說白了就是看運氣，若心里想拜掌門為師，卻趕上掌門數年不收徒，便只能嘆聲無緣。

學舍氣氛熱烈，孟雪里心中嘆年輕真好。但他鄰桌，那位曠了晨讀的年與眾不同。

“你別聽他們的。”錦年微微撇，側低聲對他說，“有這天才師弟在，今年大考，寒山五峰峰主肯定都來看，比往年只來一兩位閑職長老強多了。這對我們只有好，沒有壞。”

孟雪里面復雜——寒山六峰，我們長春峰還在。

錦年觀他飾華貴，氣質不俗，可見是‘同道中人’，才與他搭話。

“那師弟我見了，是個弱不風的病秧子。資質一樣又如何，他哪里比得上霽霄真人？”年矜持而驕傲地說：“百年前，我曾祖父與劍尊論道，劍尊立在云上，風姿舉世無雙……”

孟雪里心想，百年前你又沒出生，怎麼說得像親眼見過一般。

但聽人夸獎霽霄實在順耳，忍不住連連點頭。

“嗯嗯。”

錦年得到肯定回應，生出‘英雄所見略同’之，談興更濃。

“我家祖宅，還有劍尊墨寶鎮院。劍尊生平題詞不多，便是這寒山里，也只有重璧峰正殿收著一幅。”

“對對。”孟雪里心想，沒錯，長春峰也沒有。

年天涯遇知音，利落一拱手：“實不相瞞，在下乃靈虛道尊之重孫、崇源道師之孫、白鷺城城主之子、白鷺城未來主、虞綺疏是也。敢問道友大名？”

孟雪里茫然：“你白，白什麼？”

“……虞綺疏。”

“虞道友好，我孟雪里。”

“原來是孟……”年瞬間失語，面古怪。

便在此時，吵鬧學舍忽然寂靜無聲。

一位褐衫老者背著手出現在門口。

眾弟子臉發白，趕忙低頭看書。老者形高瘦，目如電，威嚴地掃視一周，直徑向孟雪里走來。

孟雪里想，這位應是授課長老了。

老者居高臨下瞥他一眼，開門見山，極不客氣道：

“孟長老，老夫知道你份貴重。但既然進了這間學舍，便該與其他弟子一樣，遵守論法堂的規矩。按時到堂，晚一刻不行，上功課，一字不行。如果做不到，還是趁早回長春峰去，請掌門真人另選高人教你吧。”

眾學子不敢抬頭，只豎起耳朵聽。

孟雪里忽略后半句，點點頭：“好的先生。”

長老怔了怔，似乎有些意外，神緩和許多：

“至于灑掃學舍之類的瑣事，可由你峰中道代勞，倒不用你親自去做。”

孟雪里還是點頭。

長老滿意了，虎虎生風走回去，一擺，坐在靠墻的藤椅上。

他隨便點了位弟子：“昨天講的道經，背來聽聽。”

雪白墻壁上，掛著一幅‘尊師重道’的濃墨大字。

名虞綺疏的錦年，依然神恍惚，小聲道：“你真是霽霄真人的……”

“道。”孟雪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