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綺疏轉過頭，再沒跟他說一句話。

這一天，孟雪里沒有見到那位新來的天才師弟，卻已知道對方名肖停云，病弱，容貌不俗，寡言語。

如果不是對方轉移了眾人注意力，今天被整日議論的，一定是霽霄道來上基礎課。

論法堂弟子出各不相同，有人來自修行世家，比如稱號很長的虞綺疏，有人來自鄉野，沒上過私塾，大字不識。

松林里六間學舍一字排開，孟雪里在甲舍，那位肖師弟，被分在丁舍。

“我猜他很快就會來我們這兒。”甲舍學生說道。

上課對孟雪里是很新奇的驗，他跟著一群年讀書寫字，聽授課長老拉長音調解讀道經，甚至起回答問題。

課業結束后，到了答疑階段，這是眾人最期待，也最害怕的時候。

授課長老靠在藤椅上，淡淡抬眼：“問吧！”

學舍寂靜片刻后，有人起行禮：“先生，弟子打坐冥想時，覺自己在天上飛，飛過寒山，飛到南海上空，我是得道了嗎？”

長老罵道：“愚蠢，你是障了！幻象人，速速醒來！”

那位弟子愧地坐下，又有人起來問：“先生，我每次冥想，定時間不超過一刻鐘，卻覺十分漫長煎熬。如何才能像別人一樣通宵打坐啊？”

長老呵斥道：“心思不靜，便雜念橫生！今夜抄《思過經》二十遍！”

弟子連連應諾。

諸如此類的許多問題，關于如何知天地間浮游飄忽的靈氣，如何延長冥想定的時間，是甲字學舍眾弟子目前最頭痛的。

萬事開頭難，修行也一樣。從引氣，到煉氣一層期間，只能不斷索、嘗試。

“弟子斗膽，請問先生，天地靈氣充盈之后，化為自凝練真元，到底是一種什麼覺？”

長老遲疑，七十年過去，那種微妙他早已忘記。

“今天還有其他要問的嗎？”

眾生面面相覷，無人應答。

“看來是沒有了。”授課長老目轉向孟雪里，神態和藹些許：“孟長老，你愿意解答最后一個問題嗎？”

孟雪里應道：“好的先生。”

長老甚是滿意地點頭。孟雪里三年前引氣，如今煉氣圓滿，正好能對這些弟子談談。

孟雪里道：“靈氣充盈的覺，像清晨白霧在山林間漂浮。太升起，霧氣變為草葉上的水，就像靈氣轉化為凝練真元。”

長老想了想，點頭笑道：“恰如其分。”

說罷踱步走出學舍：“放課了。”

學舍里無人離開，提問那人急道：“靈氣像虛飄的霧，真元像有形的水？”

孟雪里：“差不多。真元在經脈里流轉，好像水流沖刷河道。”

眾弟子若有所思。

孟雪里又道：“離定狀態，好比你在夢里即將要醒過來，已經約知到外界，但告訴自己天還沒亮，再多睡會兒。”

剛才被罰抄二十遍道經的弟子喜道：“原來是這樣，我今晚回去試試！”

弟子們見他態度溫和，方才畏懼長老嚴厲，一些不敢問的問題，紛紛拿出來請教他。

孟雪里知無不言。

錦年虞綺疏言又止，似乎也有話要問，最終卻只默默走了。

第二天清晨，孟雪里獨自走進青松林，前往論法堂。

只見白石小徑旁，立著一位錦年，不知站了多久，華麗外袍已被寒霧沾，神懨懨。

正是虞綺疏。

孟雪里笑了笑：“你在等我？”

虞綺疏點頭。好像在糾結什麼大事，久不開口。只跟孟雪里沉默地向前走。

論法堂近了，黑屋檐約出現在松枝后，他終于道：“你和我想象中不一樣。”

孟雪里出一小袋松子仁，邊吃邊聽：“怎麼不一樣？”

“你在寒山之外的修行界，名聲差，他們都說你……”當著孟雪里的面，他有些說不出口，“反正就說你不好。”

他以前雖沒說過，卻也深深相信。

孟雪里：“品味低俗、恃寵而驕、以侍人、德不配位？”

“還有更難聽的。”

“嗯，我知道。”

虞綺疏到不可思議：“你都不生氣嗎？”

“氣什麼啊，我住在長春峰，有吃有喝不用干活。”孟雪里無所謂道：“我已經得了天大的好，還不能讓別人說兩句？”

虞綺疏心想，難道每天睡醒，只要想到‘我道是霽霄’，就能忘記一切煩惱？

但換做自己被千萬人暗中鄙夷唾罵，肯定做不得這般灑。

孟雪里攤開掌心：“吃松子嗎？”

他不習慣自己吃東西，卻讓別人干看。每次小道來向他報訊，他都會問一句。

但在年輕的虞綺疏眼里，這是對方主示好、請求朋友的訊號。

錦年沉默，神復雜變化，最終鄭重道：“吃！”

………

孟雪里答疑解的名聲傳開，漸漸隔壁學舍的弟子也來請教他。

他從一個廢長老，搖一變，了優秀學生。

“孟長老，我給你帶了餞。”“孟長老，我托人在山下市坊買了蟹黃瓜子！”

小弟們為了表示謝，經常給他送些零點心，裝在小錦囊、油紙包里面。

孟雪里的求學生活有滋有味。

他坐在學舍里想，修行者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追求。

初踏仙門，急于提升實力，學一兩門保命的本領，才能不被別人欺負。等年歲漸長，修為境界到達瓶頸期，眼看突破無，便想培養弟子后輩，傳下缽。

若有幸為強者，大可支撐起宗族門派，庇護一方，為千萬人謀福。

如果像霽霄那般，罕逢敵手，畢生追求就只剩一件事——飛升。

妖族修煉也大抵如此，從靈智初開，到修得妖丹。然后戰勝其他厲害妖怪，為某山、某河的大王。

孟雪里從前追求一統妖界，做唯一的妖王。如今轉生為人，只好從最基礎的功法學起。不怪雀先明嘲笑他越活越回去。

孟雪里有種設想，如果換做霽霄從頭修行一次，不知會創下什麼記錄。因為眼界、心境、對大道的悟不會消失。

論法堂里只有一件事令他有點不舒服。

“不愧是先天劍之，恰似霽霄真人一般的悟道天才……”

每當那位肖師弟被哪位長老夸獎，必然傳遍論法堂，人們的議論必然有“與霽霄一般”。

孟雪里不太喜歡聽。

好像霽霄了過去式，未來誰都可以與他齊名。

虞綺疏反應更激烈。

他以“維護霽霄真人名譽，反對將肖師弟與劍尊相提并論”為宗旨，立了擁霽黨，并自封黨魁。

孟雪里暗笑這也太傻氣了，像初出江湖的不流小蟊賊，自號黑白雙煞、某某組合一樣。

他趕忙搖頭，虞綺疏卻會錯意：“好吧好吧，黨魁給你當！”

恰逢一群弟子笑鬧著走進來，路過他們桌案旁，一人喜道：

“孟長老你知道嗎，肖師弟已經引氣，明天就來我們甲舍了！”

“這般厲害的修行速度，竟與霽霄真人當年……”

話未說完，孟雪里轉向虞綺疏：“我當！”

于是‘擁霽黨’暗中發展，員只有兩個人——習慣撇的虞綺疏，與看似乖巧溫和的孟雪里。

黨活也只有一件事，就是當別人提起肖師弟時，兩人便對視一眼，出心照不宣的古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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