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里對虞綺疏說話時,微微側,用余瞄后排的人。
心想你倒是沉穩,你不主找我道歉,我才不跟你搭話。讓你知道惹長老生氣的嚴重后果。
早課結束,小弟子們圍著孟雪里聊天,給他送零食吃,只有肖師弟沒靜。
孟雪里想,虞綺疏肯定好奇肖停云曠晨讀去干什麼了,不如等虞綺疏先問。
可是一天過去,虞綺疏認真讀書寫字,好像忘了這件事。
黃昏放課鐘響起,學舍里弟子奔出去一半。孟雪里聽見背后????、收拾紙筆的靜,回頭冷聲道:
“你的千字文章呢?”
霽霄一怔:“真的要寫?”
孟雪里轉過頭:“算了!”他本來也是沒話找話。
霽霄前傾,一手搭在孟雪里椅背上:“我現在就寫。好不好?”
他似乎終于想起些什麼,低聲音:“昨日言行無狀,口無遮攔,向孟長老賠不是。”
孟雪里只覺耳邊一熱,下意識躲開,卻是遲了,耳垂已微微泛紅。
虞綺疏才察覺不對:“你們吵架了?”
霽霄趕忙說:“是我的錯。”
虞綺疏給了他一個‘你上道’的眼神。黨魁是不會犯錯的,如果有錯,肯定是黨員的錯。
等霽霄上文章,孟雪里見他態度認真,字跡工整漂亮,有幾分眼。應該是模仿練習過哪位名家。
霽霄:“請長老指教。”
孟雪里心中滿意,上卻道:“反正我道的絕世風姿,傾你所能也寫不出萬分之一,勉強算你合格吧。”
他抓了一把松子放在霽霄桌上,單方面宣布冷戰結束。
霽霄掩低咳。
孟雪里打量對方神,不由暗笑,給點松子就臉紅,還真是個小孩。
……
論法堂之外,寒山上下對霽霄道的特別關注并沒有持續多久。
當夜幕降臨,各峰點亮燈火時,一束淡淡月悄然灑落,照在主峰殿閣的金瓦、演劍坪的寒潭、藏書樓窗邊桌案、山谷間各個府的門前。
月來自遙遠南方,與西天明月相伴,如雙月同輝。
小乘以上的修行者應天地氣機劇烈變化,心生驚駭。就連市井凡人向天際時,也不由自主產生畏懼、崇敬等等莫名。
真正的月亮在西天,照亮南方夜空的不是月,是劍影。
便在今夜,明月湖掌門的師叔,明月湖太上長老歸清真人,證道圣了。
天象生變,通宵達旦,整個人間共同見證。
明月湖終于看到了明月。北邊的寒山劍派卻籠罩在沉重云中。
兩派呈南北對峙之勢,聲勢此消彼長。
如今明月湖的太上長老圣,寒山的太上長老卻還在閉關續命,兩相對比,高下立現,時機可謂微妙。
第二日清晨,論法堂學舍一片喧鬧議論。
“我從前聽說,觀賞圣天象,可以揣道境真義,有所悟。可我昨天看了一宿,什麼也沒悟出來。”
“你真傻,明月湖遠在萬里之外,那里的劍影通天徹地,等落在咱們眼里,就只有一道亮。這還怎麼悟?”
“歸清真人,當真圣了?那豈不是與霽霄真人一般?”
虞綺疏來得稍遲,激道:“你們知道嗎,歸清真人昨夜圣了!”
眾弟子安靜一瞬,又熱鬧起來。
虞綺疏見肖師弟居然還在看書,震驚地拍他桌子:“歸清真人圣了!”
霽霄放下書卷,淡淡道:“哦,是嗎。”
那歸清已經五百余歲,再不證道圣,也沒多年歲可以虛度了。
虞綺疏:“你那什麼表,你都不驚訝嗎?!”
霽霄微微挑眉,語調努力上揚:“哦?是嗎?”
虞綺疏:“算了算了。”
虞綺疏:“歸清真人就要為新的‘人間無敵’了。”
霽霄搖頭:“不會。”
虞綺疏嘟囔道:“哎呀,你不懂這些,跟你說不明白。”
‘大乘境’可稱道師,‘化神境’可稱道尊。再往上,便是‘圣人境’,距離飛升只有一步之遙。
若在同等境界,劍修比法修、佛修、馭師戰力更強。
霽霄真人化神境時,已經人間無敵,所以人們稱他‘劍尊’。這稱呼一直保留到霽霄突破到‘圣人境’。
如今歸清真人證道圣,代替霽霄為人界唯一‘圣人境’。明月湖弟子開始稱呼歸清真人為‘劍圣’。
虞綺疏以為肖師弟沒有修行常識,不懂此事嚴重。他轉向孟雪里,卻見一貫眼里帶笑的孟長老,正面無表看著窗外。
今天授課長老沒有來,論法堂臨時休沐一日。出了這般大事,眾長老聚在主峰議事,寒山上下氣氛古怪。
直到一個月后,某天黃昏時分,風雪漸歇,燈火初上。
南海上空亮起霞,不是瑰麗晚霞,是赤如、漫漫無邊的芒。
這次天象變幻不在深夜,所有人看得更清楚,更覺震撼。Μ.166xs.cc
霽霄真人的師兄,天湖大境之主,圣了。
寒山眾強者松了一口氣,心卻更復雜。
一月之,兩位大人不可思議地接連證道,縱觀史冊,人間修行界從未如此輝煌鼎盛。
霽霄劍尊獨步天下的時代,徹底為過去。
……
對論法堂的小弟子而言,這種大事雖令人震驚,但畢竟遙遠。修行界格局如何變化,暫時不到他們心盡力。
學舍里,諸生更擔心日漸近的年末大考。
為了順利拜師,進門,眾人通宵打坐修行,白天向授課長老,或孟雪里請教問題。圣遙不可期,背道經總可以吧。
孟雪里最近心不太好,但對小弟子答疑時,依然耐心十足。
同樣狀態不好的還有虞綺疏,他依然是錦玉帶、一不茍的華麗打扮,眉間卻了意氣風發的神采。
三人黨派中,唯一淡定如故的只剩肖停云。
當孟雪里被圍在人群中,略顯倦怠神,他突然說:“這題我會。”
他答了,答得很好,其他弟子都來問他。
頹喪的黨魁與副黨魁便趁機早溜,走在松林小徑呼吸新鮮空氣。
青松間小出沒,枝頭鳥雀跳躍,隨便哪個,都比他倆生機活潑。
孟雪里忽然停下,背靠一顆老松席地而坐。虞綺疏也懶得走了,兩人一起坐在樹下吃松子。
孟雪里:“你知道嗎,我有種覺,我道沒死,他就在我邊。”
虞綺疏震驚,卻看孟雪里不像開玩笑,反而一臉平靜認真。
這是思念過度,以至于產生幻覺了?深意切到如此地步,卻不得相守,難怪世人說慧極必傷,深不壽……他心頭一酸,落下淚來。
孟雪里莫名其妙又手忙腳:“你、你哭什麼啊!”
虞綺疏掉眼淚:“知道你不會被人欺負,我也能放心去執事堂了。”他從前只看見孟雪里和善的一面,總覺得對方糯沒脾氣。
孟雪里不解:“為什麼要做執事?你最近有點奇怪,不想拜師嗎?”
虞綺疏笑笑:“怎麼不想?我來寒山的路上,想過很多事。那時候霽霄真人還沒有隕落,我做夢夢見他夸我天賦卓絕,收我為徒,我了長春峰大師兄。百年之后我證道圣,錦還鄉,白鷺城張燈結彩,舉城歡慶。我娘親握著我的手,說以我為榮,我爹哭著對我道歉……”
孟雪里聽得暈頭轉向:“你想法多啊。”
虞綺疏嘆氣道:“白鷺城本打算與寒山好,所以送我來做寒山弟子,以表結盟誠心。”
孟雪里想起對方名字前一連串稱號頭銜,驚道:“你不是白鷺城城主之子嗎?”如此說來,哪里像主,倒有些質子、棄子的意思。
“我爹有二十四個兒子。我天賦不算最好,份不算最高,我娘又不得寵,我不來誰來呢?”虞綺疏低聲道,“父親說,等我從寒山證道歸來,就讓我做城主,我知道是騙我的。哪怕我真能證道,那也是幾百年之后的事,那時候白鷺城還在嗎?”
孟雪里想,這大餅畫得也太不走心了,就像市坊里小孩要吃糖,母親哄騙孩子說等你長大當了皇帝,我就給你買。
但他無父無母,未嘗過親羈絆,不知該如何安對方,只好拍拍虞綺疏的肩膀:“來寒山沒什麼不好,大道三千,在哪里都是修行。”
虞綺疏又嘆氣:“我原本也這樣想:來了寒山,說不定能見到劍尊呢。誰知沒過多久,白鷺城還未與寒山結盟,劍尊便隕落了。現在明月湖太上長老證道,白鷺城本來就舉棋不定,只怕這回要改投明月湖了……事到了這一步,我做執事反倒比較好。”
孟雪里沉默,如果白鷺城未來與寒山反目,虞綺疏的境則十分難堪。一邊是家族親人,一邊是授業宗門。
他此刻無比清晰的意識到,霽霄一死,許多事都不一樣了。
人界之,像白鷺城這般的中小勢力不知凡幾,原本依附寒山,或有意與寒山結盟,以后或許會倒戈向其他大宗門。
這個過程中,將產生多爭斗犧牲,完全不可預計。
虞綺疏:“不說這些事,平白惹人心煩。咱們吃松子……”
孟雪里靈一閃:“我是長老,應該可以收徒吧?”
虞綺疏被他的思路震驚了:“好像,真的可以。”
孟雪里有長老頭銜、長老供奉,有長春峰作為府,怎麼不能收徒?只是平時跟小弟子一起上課,又不擺架子,難免讓人忘了他不是考生,是考。
虞綺疏怔怔道:“這、這能行嗎?掌門真人會同意嗎?”
“我向掌門真人請示,出席今年的考核。我只收你一個,不妨礙別的長老挑選弟子,更不妨礙別人拜師,怎麼會不行?”
虞綺疏眼神驟然明亮,拍掌稱快:“道祖保佑,太好了!”
原以為前路坎坷無,誰知柳暗花明。
孟雪里只覺得朋友變師徒有點奇怪:“以后你了我徒弟,我輩分比你高了?”
虞綺疏理所當然地說:“你是劍尊道,輩分本來就高。”
他喃喃自語道:“如此一來,霽霄真人就是我師丈。我乃靈虛道尊之重孫、崇源道師之孫、白鷺城城主之子、長春峰大師兄,虞綺疏是也。值了值了!”
孟雪里:“大考的時候,咱倆走個過場就行。放心吧,長春峰大師兄。”
他為朋友解決了麻煩,心甚好,還不知道命運對他的捉弄,遠不止‘朋友變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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