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唐珍妮在書房沒有看見芳蕓，到底有些心虛，樓上樓下轉了一圈又尋回書房，推開門一見：芳蕓在壁爐邊的大扶手椅里烤火，膝頭放著一本書看的正出神，岳敏之捧著一冊厚厚的書站在另一邊。明明滅滅的火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看得唐珍妮有些發愣。

書房里靜的很，只有松柴在壁爐里燒著，偶然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唐珍妮端起主人的架子笑道：“樓下熱鬧極了，推開這個門又這樣靜，我還以為書房沒有人呢。岳，書霖他們在桌球室打桌球，正找你。”

岳敏之合起書笑道：“我難得清靜一會兒，偏又找我去打球，他們這回賭什麼？”

唐珍妮眼睛只落在芳蕓上，隨口笑道：“這回賭的可是好東西，你去看看就曉得了。”

岳敏之覷到芳蕓面安靜，在心里吁了一口氣，把書放回書架，對芳蕓笑道：“小表妹，再會。”

他一出去，芳蕓就板起了臉對唐珍妮抱怨：“這個人真討厭，我方才出去一會進來，他就占了我的房間！”的眼皮微紅，顯然是被岳敏之氣的狠了。

唐珍妮聽這樣說，只說方才的事必不知道，從心底里笑出來，“這個人一慣油腔調，就沒有半句正經的。走，到我臥室去換服去。”拉著芳蕓到臥室，找來幾個老媽子幫著，兩個人都換上了跳舞。芳蕓是長發，平常在學校都是編兩條辮子在腦后盤S形，收拾起來很有些麻煩。還好唐珍妮游廣闊，打電話借來一個小明星會燙頭的老媽子，給芳蕓燙了一個螺旋燙。兩個人加幾個老媽子在臥室里收拾了兩三個鐘頭，總算武裝到牙齒。亞當在門外催了兩次，唐珍妮笑道：“你先留在我這里罷，等一會他們牌桌開起來，我再來喊你下去玩。”

芳蕓頂著滿頭卷發點頭，一就叮叮當當響，好像樓下大客廳里還沒有撤走的圣誕樹。芳蕓原是要尋機會請亞當幫忙，并不是來跳舞朋友的,方才卻不過唐珍妮的盛，由擺布了這個見不得人的模樣。候走開，就馬上拆頭花，手套，摘首飾，老媽子幫忙服。

老媽子勸道：“俞小姐，了等一會還要穿，耽誤了跳舞倒不好了。”

芳蕓笑道：“打扮得這樣整齊，我都不會走路了。把你們太太的首飾收起來罷，丟了總是個麻煩事。”

老媽子曉得和太太好，也不好十分勸的，只好把唐珍妮借給芳蕓的指環、項鏈、耳墜、針、手鐲這些亮晶晶的小東西收起來。

芳蕓洗去臉上的脂，穿著襯坐在梳妝臺前梳卷發，正好背對著房門。的量和唐珍妮差不多，從背后看倒有幾分像的樣子。唐珍妮的老媽子在邊上看了一會，笑道：“九小姐從后頭看活和我們小姐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

另一個借來的笑道：“這不是唐小姐的親妹子？”

那個老媽子笑道：“要是親妹子我也不說這樣的話了。九小姐和我們姑爺是姨表親，九小姐，是不是？”

芳蕓想到亞當的黃胡子，看著鏡子中自己的東方面孔，忍不住笑起來，道：“我和你們小姐也是老親，有些像也不奇怪。”看卷發被梳的平整了些，就自己手盤了一個利落的盤發。借來的老媽子頂有眼，過來替把發卷東拉拉西拉拉，笑道：“九小姐不喜歡珠寶，戴幾朵花吧？現在也時興花的。”

芳蕓看不上桌上擺的那盒唐珍妮裝端莊小媳婦用的絨花，自己走到窗邊圓桌的大花瓶里了一朵半開的紅玫瑰遞過去。老媽子絞短花枝比在耳邊，笑道：“都是這里，九小姐覺得呢？”

芳蕓笑道：“我自己來。”比著鏡子把玫瑰在發間，左右看了幾眼，覺得比圣誕樹好些，放心下來笑道：“就這樣罷，等會下去再穿服。著胳膊到底有點冷。”撿了搭在椅背上的常服裝好，尋了個舒服坐位坐下來看報。

亞當推門進來拿東西，一眼就看見芳蕓窩在他最舒服的一張沙發上吃茶吃點心看報，笑道：“伊麗莎白，你總能把自己放在最舒服的位置。”

芳蕓放下報紙笑道：“那也要有舒服的位置給我找呀。亞當，你在中國快樂嗎？”

亞當走到芳蕓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笑道：“上海有男人想要的一切，怎麼會不快樂呢？伊麗莎白，你回到了你的國家，反而覺得不快樂了？”

芳蕓把報紙放到茶幾上，出迷的笑容，“在國，大家都把我當外國人，我以為回到中國會好些。可是真回來了，連說話的人都找不到幾個。”

亞當想了一想，笑道：“中國小姐的際圈子太小了，其實一直上學是個不錯的選擇。”

芳蕓點點頭，“要是能上大學就好了。只怕我沒有那個機會。”

亞當笑道：“機會只給努力去創造機會的人。”芳蕓對他一笑，亞當大笑起來，“等會下來和珍妮玩個痛快。”走了幾步突然站住道：“珍妮一向打扮的熱鬧，怎麼這回轉了子？”

老媽子湊上來笑道：“九小姐怕搞丟了我們太太的首飾，不肯戴，先生勸勸罷，這個樣子太素了。”

亞當笑著打量了芳蕓幾眼，道：“就這樣好，圣誕節早過了。”

芳蕓撐不住，伏在茶幾上笑起來。花枝招展的唐珍妮披著一條栗子的皮披肩進來，的胳膊上套著金鐲子、翡翠鐲子，一就丁丁當當的響。倚在門口嗔道：“現在的太太都時興這樣，你以為人家喜歡把自己打扮圣誕樹啊。”

亞當沖著躬了下子，笑道：“太太永遠是對的。”在耳邊吻了一下，風度翩翩的出去。唐珍妮看芳蕓的跳舞搭在梳妝臺的椅背上，替拎起來掛到架上，笑道：“國不興滿披掛？”

芳蕓笑道：“一樣的，就是不這些個東西，也要裝著的。”ωＷＷ.166xs.cc

唐珍妮皺著眉出厭惡的表看了看自個全上下的零碎，笑道：“你當我真喜歡哪？”湊到芳蕓耳朵邊小聲道：“他們送了真的，我就托人拿到香港去賣掉，我用的都是假的。亞當都不曉得，我那兩盒子寶貝一共值不到五百塊錢。”

芳蕓靠在椅背上和相對大笑，唐珍妮揮手老媽子們出去，笑著笑著掉下眼淚來，“你命比我好，天生就有錢。”

芳蕓苦笑道：“我也只不過比你有點錢罷了，旁的都差不多。倒是你，亞當他待你蠻好，其實你不必……”

唐珍妮笑道：“看來他連你們也瞞過了。他每個月都要寄一筆款子回國去的，給一個三十二歲帶三個孩子的已婚士。”

芳蕓愣了一會，嘆氣道：“真想不到。”

唐珍妮點著一煙，笑起來，“我們這種人，做中國太太，只在中國算數。”一口一口吐著煙圈玩。芳蕓歪著頭看了一會，笑道：“其實國太太過的也不容易。”

唐珍妮笑道：“比中國太太容易。洋人人一大把，到底不許納妾。哪像中國男人，左一個右一個的往家里拖，他們當是集郵呀？走，不說了。我幫你換服，我們跳舞去！”

芳蕓跳起來把常服去，換上跳舞，提著裾笑道：“馬馬虎虎過得去就好了，我爹打牌去了？”

唐珍妮指指頭頂，做了個鬼臉，“三樓開了好幾桌呢，古板的老先生，討人厭的鬼，都讓我哄去打牌了。走，快活去。”拉著芳蕓的手下樓。

充做跳舞場的大客廳里果然只有年輕人。李書霖穿著一白西裝，上裝口袋著一角白綢手帕和一朵含苞待綻的紅玫瑰，站在一群鶯鶯燕燕當中出懶洋洋的微笑。

芳蕓認出了里面有一張面孔是四房的茹蕓,心里嚇了一跳,悄悄拉了一下唐珍妮的手臂,小聲道：“那邊有我五姐茹蕓，我還是上去罷。”

唐珍妮看著坐在李書霖邊巧笑倩兮的茹蕓，微微變了臉，道：“沒有請呀，難道是書霖帶來的？”

芳蕓輕巧的從唐珍妮的手臂里出來，提著子回上樓。唐珍妮顧不上，隔著老遠就笑道：“書霖，你還敢來！”

茹蕓早就看見唐珍妮，連忙奔過來握住的手，笑道：“五表姐，剛才和你一淘來的是哪位？”

唐珍妮此時才察覺芳蕓走了，哈哈笑了幾聲，看向茹蕓，“你霖表哥帶你來的？”

茹蕓甜的回李書霖一眼，嗯了一聲。李書霖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聲，笑道：“唐太太的跳舞會轟全城，倩蕓和麗蕓們都說要來看明星的，是我說們舞跳的不好，沒有帶。”一邊說一邊自口袋里掏出香煙匣來，第一就遞給唐珍妮。唐珍妮笑道：“小姐們有吸煙的，還是去吸煙室吸罷。”對著幾位小姐出的微笑，把李書霖拉進吸煙室去。

茹蕓一眨眼功夫就失了伴，滿室時髦的男也認不得幾個，想到方才和唐珍妮一路過來的孩子和有幾分像，猜不是唐家小姐就是俞家小姐，去尋講話最合適不過，在樓下略站一站，就上樓，問守在樓梯口的老媽子：“和你們太太一路下來的是唐家小姐還是俞家小姐？”

老媽子答：“是俞家九小姐。”

錦屏鎮俞家在上海有兩三支，小姐們排行是排在一起的，俞家九小姐只有一個，可是芳蕓不是在學堂里麼？難道是來和霖哥幽會的?茹蕓懷著腹的疑,問得九小姐回了太太臥房，去敲唐珍妮臥室的門。

芳蕓才坐在梳妝臺前，還沒來得及換服，抬頭一看進來的是茹蕓，只好含笑喚：“五姐，你來了。”

茹蕓見真是，想到李書霖在墻外候了半個鐘頭送信給的份，再看打扮的好像一朵盛開的玫瑰花樣子，不必猜也曉得唐珍妮在替和李書霖牽線搭橋，不由冷笑幾聲，道：“老太太昨兒還夸你有出息，幾時中西中的高材生禮拜天不回家，跑親戚家跳舞來了？”

茹蕓方才站在李書霖邊的神芳蕓都看在眼里，曉得是打翻了了山西老陳醋，所以才現這樣的怪像，微微一笑道：“亞當是我表哥，表哥請表妹來跳個舞，有什麼好奇怪的？”

茹蕓沒有想到和洋人是表親，一時愣住了。芳蕓笑喚眼睛在房里脧來脧去的老媽子：“煩你去廚房替我和我五姐取點吃的來，再要一壺紅茶。”

老媽子一去，茹蕓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狠狠的盯著芳蕓道：“你是來和霖哥約會的，是不是？”

芳蕓笑道：“霖哥沒婚，我也沒嫁，要是有約會五姐當替妹妹高興才是。”

茹蕓變了臉，口起伏不定，咬著牙冷笑道：“好，我倒是看走了眼，原來我們家最不老實的人是你。”

芳蕓笑起來，做了個鬼臉,“原來五姐看上霖哥了。五姐，你一向和四嬸都待我好，我不和你搶霖哥，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茹蕓冷冷的哼了一聲，轉過子不理，心里卻是有點搖。前兩天李書霖在俞家提起跳舞會沒有舞伴的事，倩蕓和麗蕓沒有搶過，到底磨得霖哥只帶一個人來跳舞。芳蕓又比不得有親娘撐腰。算來算去，李家要和俞家結親，要麼是，要麼是麗蕓，還不到芳蕓頭上。想清楚了輕蔑一笑，道：“霖哥幾時了你的？”

芳蕓好笑道：“五姐，霖哥從來就不是我的，我也沒有和他有約會，若是有，他還帶你來干什麼？我早曉得你們兩個要好，不過激你一激玩笑罷了。你和霖哥要好，妹子很替你們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