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大房當娘是件很輕松的事。
首先整個順安侯府就是和氣生財,侯爺和次子衛修行醫,長子衛謹從工部,原都是些寡淡鉆營的行業。雖說侯夫人時常因為一些蒜皮陳年爛谷子的事兒跟侯爺置氣,但侯爺幾十年下來練就了穿風耳,吵也吵不起來,侯夫人玩牌輸了也只拿自個老頭折騰,并不與兩院的兒媳婦為難。
婆婆好,媳婦自然也融洽。侯府里無納妾一說,各房主子之間沒有蠅營狗茍的計算,底下當差的仆從們也跟著隨和,即便采買工錢、廚房炭火之類的小事兒,偶爾拌上幾句是正常。再加上大爺衛謹又時常不在京都,大房這邊就更是簡單了。
娘姓尤,尤琴,老家在邊郊,隨丈夫來盛京做生意,西市里租了一間小小的鋪子賣茶。不想見了盛京榮華富貴,丈夫就忍不住納了妾,糟心婆婆不僅不約束,反而放任兒子辱妻子。尤琴才生下一對龍胎沒幾個月,婆婆丈夫就丟下一紙休書,帶著襁褓兒和得寵的小妾卷鋪蓋溜走了。
尤琴找不到出路,蹲在西市口哭,正好葛青派了大丫鬟林雁與嚴嬤嬤出來找娘,瞅著尤琴溫順嫻善,便給帶回來了。來之前想著是侯府人家,定然不省心,沒想到這樣舒暢。
小大姐真是天生的金玉珍寶,像天上的星辰治愈人心,很好帶,不哭鬧。剛出生的孩子基本都在睡,醒來須喂,大都定著時辰的醒,醒后尤琴喂好,換完尿布,大夫人跟前的林雁就抱著去正房那邊了。
這樣的時刻,尤琴可在一邊坐著,也可回屋歇著,大夫人都不拘小節。而且灶上三餐的配搭是真好,今日蘿卜牛腩、松茸高湯,明日鮑魚蒸、海參燉蛋,夜宵再來碗五谷養生粥——侯府夫人疼孫,可是一丁點也不含糊。省心省事兒的,比去那人心繁雜的公爺府上都要舒坦多了。尤琴只有更加用心仔細地做事,以戴收留之。
盛京城春天略為,落雨從格柵外看去,淅淅瀝瀝沿著廊檐滴下,逢到放晴就格外的暖和。娘尤琴把小大姐喂好,抱到大夫人屋中,大夫人月子里還不能出門,把搖籃挪到窗棱下曬太。
窗外梧桐樹葉子翠綠,風清搖曳,過葉影照進來,小囡囡舒適地在被褥里蜷起小。窩子秀致白-,一節一節像蓮藕,在太下打著芒。小孩子從出生后,一天長一個樣,這半個月過去,已經又比之前討喜了好多。
大爺衛謹自聞夫人提前生產,便安置好差事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此刻著家兩天,上的風塵仆仆還未褪盡。他個高,修逸拔,著一襲墨青竹繡銀紋袍,風度亦清肅。小心翼翼地抱起兒,見著如此可,不由憐惜地對葛青說道:“想不到夫人給了我個如此驚喜,直我寵若驚。”
丈夫為人周正工板,平素是連話也不會說的,沒這技能。難得這幾句,聽得葛青心里舒適。
葛青理了理鬢角的碎發,額巾尚系,眉眼清麗,笑嗔道:“沒懷之前也不見你叨叨想孩子,這懷了生了,才知你原是小兒的。”
衛謹應道:“總歸先是你,你過得自在便是第一,孩子該來總會來的,便無我也無妨。辛苦夫人十月懷胎,這名字,不若就歸夫人來起吧。”
小大姐未滿月,名字一直等著他當爹的回來商議,此刻婆婆就在一旁,怎好話一句接一句。這添了個寶寶,倒使得夫妻間又如似當年新婚般,悸又慨了。
葛青是上過家塾的,四書五經皆絡,起個名字并無為難。只婦人臉頰稍赧,向外面正在繡帕子的侯夫人說:“這半個多月你不在,多虧了母親的照顧周全,最疼孫的要數母親,早晚瞧上幾面,都已習慣。我覺著名字還是母親起吧。”
侯夫人畢氏正在院中繡著一方小小的手帕,是過來瞧孫的,瞧完就順道在院中靠椅上曬會太。
蘇州的上等綢,淡淡提花,畢氏在上面繡了猴子和南瓜。葛青從來只知道婆婆打骰子牌,不曉得竟原也會刺繡,那猴子彎著尾憨呆可,是特特繡給小孫的。
畢氏隔門聽著大兒子兒媳的對話,心里用,卻如若未聞他倆的秀恩,假裝才起進前來。
了小大姐的腳丫,的小腳趾微微翹著,若花朵。忍不住嘖嘖嘆道:“看看我寶可人疼的。咱們侯府里的頭一個千金,名字得起好,我看要麼還是請先生起。名我來,就翹翹吧,翹楚的翹,多出眾!”
“甚好,便不求他日容貌多翹楚,的幸福也應是翹楚的。”衛謹展眉笑起。名便是定下來了,府邸上下自此開。
也似乎為了應這二字,一日一日的,孩子更越發地討喜起來。
侯夫人畢氏自是喜笑開,素日跟老姐妹們打骰子格時,三句兩句地不離自個孫。
今日在魏國公府上同幾位命婦打牌,問道:“小娃家的,得打些什麼式樣的首飾好?想給我家翹翹添副鐲子,可委實-,一節一節的,這般月齡,是戴金鐲還是玉鐲,只怕太重了,勒著的小手手。”
隔日在勇毅伯府上同幾位夫人切磋,一邊整牌,一邊又說:“自從我家小孫出生,打牌的手氣是越來越順了。幾日不拿衛衍正那老頭開涮,我都快忘了他長甚鳥樣。說來我家翹寶,臉蛋如白面饅頭,摁一摁彈彈的。乖得心疼,看見人吃飯,小便跟著嘟嘟。除了喂,不知灶上還能給做些什麼吃的?”
順安侯府在京都人緣上好,侯夫人畢氏心坦說話,也是人人皆知的。
就這麼些日子功夫,婦人們已經從里挑出了重點:比如,府上大孫翹翹,自出生便自帶香氣,畢氏出門打牌前只要抱一飽,今日準贏。
又如,小千金如白玉,喂養極好,小胳膊小的,一節一節都是。院子的墻頭上,連喜鵲都駐足啼。
又比如,因為孫的出生,畢氏已經懶得再搭理衛太醫了,仔細想來衛太醫這個把月在干嘛、幾時出府幾時歸家的,竟然全無印象,對他當了空氣。
有員回府后調侃,說素日在皇城看見衛太醫,分明服齊整,帽板正,怎人看著卻風霜襤褸的倉惶樣?像被老妻拋棄的寡老兒般。
聽說畢夫人有一日大抵是把嬰孩尿布掛在了衛太醫的笏板上晾。衛太醫早朝出門前,畢夫人也懶得給他打理,衛太醫匆匆卷起笏板就進宮了。到得朝堂前,皇上問他話,衛太醫舉起笏板,上面便儼然一塊尿布掛著。這事兒很快被史員參了一本,皇帝念在他老來得孫的份上,網開了一面。
盛京城王公貴族櫛比鱗次,府上各房都是靠兒子的,各家媳婦都在地盼生兒子,就他順安侯府,地等盼孫。行醫世家還真是不一樣。
可若說畢氏吹牛呢,這些日子手氣確實是好了。比起以往三天兩頭輸到捋袖回府兇老頭,已經好些日子沒見往外掏銅板子。
但這若要說起不曉得該給小兒與娘如何調飲食,那可就有點過了。
但凡是個人都曉得,他順安侯府的伙食是頂頂好的。說有一日,英國公府一位世子從坊間路過,那正是傍晚未時過半,還未到晚膳時間,忽聞一撲鼻香味從院墻飄出。世子起先以為幻覺,又猜幾時京中新開的上上等私房館子,繞過墻去看正門,卻原來是區區順安侯府。
你看看,不是飯點的時辰,他順安侯府里的點心都能這般飄香,連一貫以奢侈著稱的英國公府世子都堪稱罕見。就這,還要問人討教怎麼吃法?
夫人們便道:“聽說貴府小千金出生,把整院子牡丹都催開了,改日真該抱出來我們也瞧瞧。”
心中原有些不太信的,都是襁褓小丫頭,還能有恁的神奇?
擇日相約上家去打牌,待大兒媳葛青把翹翹抱至花廳下給大伙兒看。卻果然,玉骨,若仙。有人用指尖勾開小褥子,那櫻的小兒裳竟帶出了一縷淡淡的馨香。
雖說京中各家的千金個個人中佼,可這麼小就看出如此艷的卻鮮。
夫人們嘖嘖稱奇說:“該抱去給太后娘娘瞧瞧,賜個名兒才好,得幸是個如此的珍寶!”
畢氏雖然大,但也知有些話該說,有些話說出來卻是要遭嫉妒的。自是不提先生算命一出,只識相地謙虛道:“太后娘娘一饋十起,統理偌大后宮,我區區一個侯爺府,何敢勞煩娘娘賜名。”
話傳到宮中太后的耳朵里,傅太后就記下了。
京城众人都认为,皇上给显郡王与义安候府嫡女的赐婚,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显郡王是那朵鲜花,义安候府的嫡女是那不招人待见的牛粪。 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真相往往是谁用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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