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雖然行四,卻是實實在在的嫡長子,但也是唯一的嫡子。雖則今上十分敬重朱後,看重康王,但到底其獨自一人在一羣兇橫年長的兄長與表面帶笑,實則暗裡窺伺的弟之間顯得太過勢單力薄。說起即將待產的長媳李氏來,康王妃心中又有另外一層憂慮。
大華立朝不過十餘年,還有許多擁兵自重的前朝勳貴不肯承認大華張氏,猶自虛奉著前朝已經差不多死絕了的皇室黃氏。其中最有實力的莫過於晉王黃,再就是同爲前朝節度使出,被封爲樑王的李通。李通雖然承認了大華,了大華的冊封,也把嫡長嫁康王府做了世子妃,但實際上其所轄的西北一片卻宛若國中之國,軍政稅收均獨立於大華之外,李通就是個名副其實的土皇帝,驕橫得很。
這樣的親家,是莫大的助力,卻也是莫大的禍。康王妃眉頭,低聲道:“你既然都懂,就不要再犯渾。”
張儀正默然片刻,決然道:“您放心,再不會犯這種渾了。”
此時看起來他又似是回到了前些日子的懂事知禮,怎地前頭他偏就會犯那種混?康王妃盯牢了他,低聲道:“此時沒有外人,你且同我說說,你何故要對那子如此無禮?可是許家得罪過你?”
張儀正不語,隻眼皮劇烈地跳了兩跳。
康王妃又道:“還是趙璀得罪了你?”
張儀正擡頭看著一笑:“可不是他們得罪我了麼?我不過是看那子生得還算好看,就多看了兩眼,本也不曾說過一句不該說的話,更不曾有什麼失禮的舉。可恨許家養的刁奴,一口一個登徒子,一口一個小賊。那子……”
他頓了頓,諷刺一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和崔家訂婚多年,生怕牽連而退婚,人不過才死半年,便和那趙璀私下會面,談婚論嫁,轉過頭來還一副三貞九烈的模樣,我看不過就多說了兩句。誰知他家就要喊打喊殺的,可恨那趙璀,明明認得我,偏生要躲到一旁讓人打我,打夠了才假模假樣地走出來說是誤會。我如何能忍下這口氣?”
康王妃由不得皺起了眉頭。雖不曾見過許櫻哥,卻是見過許杏哥並姚氏的,尤其是與許杏哥接得最多,那母都是端方有禮之人,並不敢信許家會教導出這樣的兒。再說那趙璀,雖不曾見過人,卻知道是永樂公主的義子,許衡的得意門生,兩家又是故舊,想來孩子們見了面多說幾句話也是有的。張儀正口口聲聲說人家行爲不端,卻又說不出個實際的所以然來……
狐疑地看了張儀正一眼,見他滿臉的痛恨怨憤,咬牙切齒的,彷彿那就是他殺父仇人一般的,不過是遭了白眼和捱了幾句罵,就算是當時生氣,過後也不至於如此。要說是爲了捱打的事,就憑著趙家那長袖善舞的模樣,可以肯定趙璀絕對不會明知道是皇孫還敢手打人……能想到,張儀正不可能想不到。左思右想,由不得心中就有些明瞭,便輕聲道:“小三兒,你早前雖然不肖,但我只當你是聰明的。這件事你卻是糊塗了。休說是退了婚,人還死了,便是死了丈夫要改嫁又如何?幹你何事?”
張儀正垂眸不語。
康王妃又語重心長地道:“我們雖然富貴,卻也不能想要什麼就要什麼。你不能如此縱任,拖你父兄的後。你可知道此番你突然不見,你父兄和我有多擔憂?只當你又是被那些人給……”
張儀正沉默許久,鬱悶地把頭別開,緩緩吐出一口氣:“兒子記在心頭了。”
差不多也就只能說到這份上了。康王妃看看天時,便出聲喚人:“去問問王爺回來沒有。”
曲嬤嬤仿似肚子裡的蟲一般,這裡纔開口,就在外頭簾下回道:“回王妃的話,王爺回來已有半盞茶功夫了。”
康王妃就道:“且先去尋你父親認錯。”
想起當著外人一團和氣,當著他卻從來面無表,一雙眼睛凌厲得似要把人看穿的康王張友訓來,張儀正臉上頓時出幾分不願。
康王妃看得真切,忍不住嘲諷道:“這時候知道怕了?早先何故就不知道怕呢?你父親一直想著要尋機結許衡,你卻無端辱他的兒,這不是找麼?去,一頓鞭子無論如何都是不了的,自己去還略輕些,被人拖去的可保不齊一鞭子下去就開了花。”
張儀正忍不住腹誹,有兒子捱打還這樣幸災樂禍,不停恐嚇兒子的母親麼?但他不敢說出來,也怕那鞭子在上的滋味,那滋味,嘗過便再沒興趣品嚐的。便做了可憐模樣:“孃親救我。”
“我救不得你。自己做下的自己承擔。你父王待你雖然嚴厲,卻是真心疼你的,總不能要了你的命。”康王妃著心腸把他趕出去,又怕他會中途逃走,吩咐大丫頭秋實並秋蓉二人:“好生跟著,三爺若是走錯了路,記得提醒他。”
看來果真是劣跡斑斑,就連親孃也不信這人品。張儀正無聲地苦笑,轉往外。才行不多遠,就遇到了他二嫂王氏帶著幾個丫頭婆子,提著個雕花朱漆食盒走過來,猜著是來侍奉康王妃的,便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含笑在道旁立了,作了個揖問了聲好。
王氏含笑還禮,不經意間已把他這副模樣給看了個清清楚楚,卻也不多言,只聲提醒道:“適才王爺召了崔先生說話,又吩咐廚房準備酒菜。三弟若要去見王爺可得趁早,不然後頭議起事來不知要等多久。”
也就是說康王此時心還算不錯,趕抓住時機去認錯。張儀正認真謝過王氏,待王氏去了,板了臉呵斥跟在後的兩個丫頭:“回去伺奉王妃!我一個大男人,你們這樣跟著我算什麼?沒得讓人笑話!”
秋實與秋蓉對視一眼,齊齊行禮下去:“三爺饒了婢子的命罷!”
張儀正不耐煩,一臉兇相地指定二人:“再敢跟著我來看我笑話我就把你們扔到池子裡頭去!信也不信?”
兩個丫頭就似是見著洪水猛一般地,蒼白著臉齊齊往後退了一步,互相扶持著可憐地看著張儀正,想哭又不敢哭,只結結地求饒:“三爺饒了婢子的命!”
張儀正仿似不曾聽見,仰頭自去了。兩個丫頭差事在,不敢回去,又不敢跟著他,便戰兢兢地遠遠吊著,眼瞅著他立在康王書房外頭請傳了方留了一個在外頭候著,一個回去差。
康王妃正同二兒媳王氏並曲嬤嬤訴苦:“我怎麼就生了這樣一個混賬東西?老了才人看我笑話。”指的不單是各府的王妃,還包括府裡那位連著生了兩兒一,日漸風的宣側妃。
王氏只是笑:“誰沒個犯糊塗的時候?三爺近年來看著是在懂事了。”
康王妃只是嘆息:“你早前可曾聽老二說起香積寺那事真相究竟如何?”二兒子是刻意瞞著,堂妹武夫人雖然委婉提過些,卻不曾說得仔細,有許多細節是不知道。趙家請託了永樂公主來說,永樂公主更是個不留手的,只說是誤會和替趙家賠禮認錯,其他一概不曾提。
王氏面上就出些爲難之來。這是同婆婆說小叔子的劣跡呢,這小叔子再混賬也自來是公婆的心頭。既然大家都不提,也不樂意做這惡人。
見猶豫,康王妃不由怒了:“怎地個個都當我眼瞎耳聾了麼!你也別推說你不知道,裝那賢良婦人,兩不得罪。”
王氏嚇了一跳,趕跪倒在地磕頭認錯:“媳婦不過是怕您聽了生氣而已。”
康王妃道:“不說給我知曉我才生氣!”
王氏無奈,只得委婉地把從丈夫那邊聽來的實說給康王妃知曉。這樣說來確是自己的兒子無事生非,康王妃聽得頭痛,沉思許久,道:“有誰見過許家的二娘子?此人品如何?”
許夫人若無事是輕易不來的,也從未帶過這位二娘子上門,康王府門第高貴,也不是無事四串門子的人家,哪裡曉得這許多?王氏低聲道:“要說誰最知道,當屬三姨母和武家大了。”
康王妃沉片刻,道:“可人家也是親戚,就不要爲難人了。二媳婦,你且著人去打聽打聽,我要聽真話。”
王氏應了,照料康王妃進藥。秋實走進來把適才的事稟告了一遍:“三爺不要婢子們跟著,自己去了王爺的書房請見。現下秋蓉在那邊候著的。”
才說著,就見秋蓉急匆匆地跑進來道:“王妃,王爺命人把三爺綁了,關了門要拿鞭子呢!”
康王妃站起來,又坐了下去,慢慢飲完藥才又穩穩當當地往外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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