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北縣，平吉碼頭。

細的雨中，孤零零泊著只半舊的商船，正滿船酣睡。

船艙中的文誠被噩夢驚醒，一把握住枕邊的長刀，’呼’的坐起。

刀柄繃簧彈開，低脆的撞擊聲把文誠從最後一殘夢中拽出來。

文誠愕然的看著一勁裝，站在船艙中間的李桑，下意識的說了句：

“我做了噩……”

一句話沒說完，就被李桑豎指抵著脣制止。

文誠臉變了，剛要鬆開刀的手，立刻又握刀柄。

李桑指了指，示意文誠穿鞋，自己悄無聲息走到船艙門口，如鬼影一般在門柱後。

船艙外，雨細細。

船艙另一邊，比常人高出半截、寬出一半的大常，正在系牛皮護甲最後一絆帶。

金和黑馬一左一右，握刀護在大常兩邊。

黑馬迎上文誠的目，忙咧笑著致意，黑暗中，黑臉上一雙黑眼睛賊亮。

大常扣好甲，剛剛拎起那巨大的黑鐵狼牙棒，船頭就響起了船工們一連串短促的慘。

幾乎同時，李桑猛的拉開門，黑馬和金一前一後，人隨著刀，衝了出去。

大常卻是往後兩步，掄起狼牙棒，掃向船尾。

一片尖銳淒厲的木板破碎聲，蓋住了生鐵砸在上的’噗噗’聲，以及幾聲抑之極的死亡慘哼。

“跟上我！”

李桑頭也不回的喊了一句，矮竄出正在倒塌的船艙，手裡託著只玩般的鋼弩，鋼弩咔噠聲不斷，每一聲後，都連著重砸在甲板上的悶響。

文誠心神微恍，急忙握刀，背對李桑，跟而出。

李桑和三個手下這份默契到如同一人的配合，讓他在這樣的時候，生生看愣了神。

李桑和這三個手下，是他在南樑江都城遇險後，重金僱下的保鏢。

從江都城到北縣，走了一個來月，一路上平平安安。

同一船的這一個來月，每天切菜做飯，飲酒喝茶，和尋常子沒什麼不同。

這會兒，看到和的弟兄們兇猛狠厲的另一面，讓他在這樣的時候，還是生出了幾分恍惚之。

“退！”李桑一聲厲呵。

大常大吼一聲，手裡的狼牙棒猛力砸在後艙甲板上，藉著這一砸之力，躍起跳到前甲板，落地時，踏的前艙板發出一連串輕脆的裂聲。

“跟上！”

裂聲中，李桑頭也不回的招呼文誠，端著手弩縱躍前，正好落在大常後。

文誠急忙縱起跟上。

李桑半蹲半跪，躲在大常後，端著手弩不停的放冷箭。

幾乎同時，金和黑馬聚攏過來，一左一右護在大常側後。

文誠落後半步，示意金和黑馬，他來斷後。

大常的狼牙棒摧枯拉朽，幾棒下去，靠近深水的那半邊船舷就碎了木屑，趴滿了船舷的黑刺客支離破碎的飄滿水面，在船周圍混了紅的碎骨爛湯。

掃了滿船蝗蟲般的刺客，大常急忙蹲，放下狼牙棒，一把抓起纜繩，一聲悶喝，用盡全力拉纜繩。

船猛的向前衝去，背對著船頭，正一刀刺前的文誠措不及防，連人帶刀撞上迎著他撲上來的刺客。

黑馬一把拽起他，推著他，跟在李桑後面，從已經衝上淺灘的船頭跳下去。

從李桑一聲’退’，到幾個人聚到前甲板，再跳下船，不過七八息的功夫。

衝過淺水，金和李桑衝在最前，大常提著狼牙棒斷後，黑馬護著文誠跑在中間。

文誠扭頭看了眼正力從水裡爬出來的水鬼們。

“孃的，真有錢！個個穿著魚皮服。在水裡厲害，到岸上可就跑不嘍！”

黑馬頂著滿頭滿，不但有空跟文誠解釋了幾句，還順便扭頭衝或是一魚皮服就往前衝，或是停下來用力往下魚皮服的衆水鬼們呸了一口。

文誠沒理他，衝兩步趕到李桑側後，急急提醒：“小心埋伏！”

話音剛落，前面黝黑的樹林裡，幾支火把亮了起來。

李桑和跑在側前的金沒有半分停頓，略微打彎，往火把東面樹林裡衝過去。

“快截住後面的！”

黑馬一竄老高，一聲大吼，語音語調竟然和北縣土著一般無二！

這會兒正是夜半時分，殘月昏暗。

舉著火把、衝在前面的兵卒本看不清楚哪個是哪個，聽到悉的方言，隨著本能，放過李桑四人，揮刀往後面衝殺過去。

黑馬這一聲吼，讓他們多了十幾息的時間，這已經足夠衆人一頭扎進小樹林，在林中奔跳狂逃。

跟進樹林的追兵明顯是兩撥人。

聚攏在火把四周，刀劍盔甲叮咣作響，喊的震天響，跑的不急不躁、明晃閃亮，腔調十足的，是一羣。

散在暗，快如鬼魅，和那些水鬼氣質完全一樣的黑人，是一羣。

漸漸的，鬼魅般的黑人把明刀亮甲的那羣兵甩的老遠，如附骨之蛆，綴在文誠等人後。

樹林東邊和一片山巒相連。

金著脖子，連蹦帶竄跑在最前，帶著衆人正要往那片山巒扎進去時，在他們後，響起了幾聲輕微卻刺耳的弓弦聲。

“弓！”

“藏！”

文誠的示警，和李桑的命令同時發出。

金躍起竄到一棵巨樹後，黑馬一個狗啃泥，撲進側前的灌木叢中。

大常一步衝前，連人帶棒先護住李桑，跟著的步子，兩步就竄到了金藏的那棵巨樹後。

文誠跟著黑馬，一個魚躍撲進黑馬藏的灌木叢後。

沒等大常站穩，七八支黑黝黝的長箭，就釘進了幾個人剛剛跑過的地方。

李桑心頭一陣狂跳。

靠！差一點被穿一道明窟窿！

長箭幾乎沒地下，這樣的力道，配的至是一石的強弓。

黑夜，又是樹林中，能的這麼準，這樣的好弓手，千里挑一，居然一齊來了七八個！

這個文誠真的只是個王府參贊？

這十萬兩保鏢銀，果然不是那麼好掙的。

“殺掉他們！”

文誠就地一滾到李桑旁邊，曲膝半跪警戒著對面，一聲建議如同將軍下令。

李桑‘嗯’了一聲，強弓在後，掉頭截殺是唯一的法子。

“你藏好別。”

這一趟是走鏢，首先要保證貨安全。

李桑一直是個合格的生意人。

“不行！”

文誠心底涌起暖意，卻斷然否定了李桑的提議，接著安排道：“大常敵，黑馬隨我劫殺，你和金接應！”

文誠的安排簡潔明瞭，大常和金一沒，黑馬也沒，只扭頭看向李桑。

李桑輕聲待了一句：“大常小心。”

得了李桑的許可，黑馬急忙躍起站到文誠邊，不停的著脣，興的黑臉放紅。

能和北齊文家人並肩戰鬥，這是多麼大的榮啊！

金握著薄薄的柳葉長刀，往前半步，接替大常站到李桑側前。

大常提著那巨大的狼牙棒，彎腰蹲下，著灌木叢往弓弦響起的方向跑的飛快而靜悄。

看大常跑了幾步，李桑彎腰了塊石頭，朝著大常前進的方向，用力甩出，長箭破空聲隨之響起，一簇七八支箭齊齊落在石頭落下的地方。

李桑慘出聲，雙腳跳起來，重重落在地上，彷彿重傷倒地。

弓弦響起，一陣急促的悉索聲由遠而近。

李桑蹲在樹後，平舉手弩，微瞇著眼睛，盯著前方，裡卻悽慘的個不停：“爺……不要管我，你快走！”

那陣悉索聲響的更急更快了。

文誠高擡著眉，說不出什麼表的瞥了眼李桑藏的那棵老樹。

不遠，十幾個黑人竄的飛快，越來越近。

文誠瞇眼盯著黑人。

手不錯，沒想到永平侯府還能訓練出這樣的人手，從前倒小瞧他們了。

最前頭的幾個黑人竄過李桑扔出的那塊石頭，大常’呼’的暴起，雙手握棒全力掃出。

幾聲骨折碎聲後，那威力無比的狼牙棒就被一棵碗口細的樹攔住，那樹應聲而斷，樹冠帶著狼牙棒的餘力轟然倒下，將黑人的隊形砸了套。

文誠和黑馬一前一後揮刀衝出，金也縱躍出。

李桑平舉手弩，依然半蹲在大樹後，機括輕響，黝黑的小箭飛出兩支，兩個黑人捂著嚨踉然倒地。

林子太，大常的威力連一都沒能發揮出來。

李桑看的憾，最喜歡看大常風捲殘雲的掃。

早知道這幫小黑這麼上當，就該把他們到林子邊上，讓大常好好掄上兩個來回，把他們掃一灘不分你我的泥！

那才痛快淋漓！

諸人纏鬥在一起，李桑一時找不到放手弩的機會，乾脆凝神看向文誠。

文家的功夫真是不錯！

李桑看的驚訝。

黑馬和金憑的是一子悍不畏死的狠勁兒，以及自小在乞丐羣裡打架打出來的靈活機變，正面對上這些訓練有素的黑人，兩人纏鬥一個，也就是略佔上風而已。

林子太，大常的狼牙棒舞不出威力，那子罕見的勇力也只堪堪敵住兩人夾鬥。

文誠周圍卻有三四個黑人圍住纏鬥，他手裡那把長刀招式狠辣刁鑽，以一敵多，倒是黑人顯的手忙腳，文誠卻意態從容，竟有幾分信步閒庭的味道。

頭一回發現這個文誠帥的出奇，殺人打架時風采無限。

看了片刻，李桑皺起了眉頭。

這樣纏鬥對自己一方極其不利，後面還有那些明晃晃的追兵呢，雖說不頂用，可螞蟻多了照樣咬死大象。

得趕想辦法速戰速決。

李桑從樹後挪出半邊子，手弩微微下垂，悄悄往文誠那邊挪過去。

文誠眼角餘正好瞄見李桑，約猜想到李桑的意圖，一刀橫劈，將一個黑人得倒翻而退。

李桑的手弩比翻飛的黑人快多了，袖珍黑箭悄無聲息的釘進了上後仰的黑人嚨，黑人臉朝上重重摔在地上。

另外三個人沒看到李桑和那支黑箭，同伴的莫名暴死，讓他們有些慌。

文誠自然不會放過這一線之機，手裡的刀狠辣劈下，一個黑人左胳膊帶著半邊子隨刀飛出。

另外兩名黑人下意識的連退兩步。一個黑人重又撲向文誠，另一個卻頓足衝向李桑之。

大常一眼瞟見，大吼一聲，將一個黑人連人帶樹砸倒，全然不顧另一個黑人正揮刀劈向自己，不顧的衝向李桑。

金也尖一聲，回躍撲向李桑，黑馬離李桑最遠，急的嗷一聲，縱撲上去。

他也要趕去救他們老大。

天大地大，老大最大。

李桑的手弩是用牛皮帶縛在胳膊上的，鬆手攥拳，揮手弩迎向撲面而來的利刃，另一隻手出把狹長的匕首，如蛇信般直刺黑人的嚨。

黑人的短刀和手弩撞在一起，火星四濺時，管被李桑那柄見封的匕首輕輕巧巧的挑開，頓時如噴泉、人如沙袋。

隨後撲到的大常人未到狼牙棒先到，一棒將還沒完全嚥氣的黑人砸進了土裡。

金的刀比狼牙棒晚了一分，一刀砍在堆旁，挑起的一蓬土落在那堆上。

有人砸坑有人培土，這是唯一一個能土爲安的黑人了。

大常三人不管不顧的撤出戰圈，撲救李桑，餘下的黑人立即齊齊殺向文誠。

他們的任務極其明確：

殺掉那個人！

至於李桑他們，都是些絆腳的石頭，只要不絆腳，就犯不著理會。

幾個黑人帶著令人心的決絕，握刀直撲文誠。

殺了他！哪怕自己碎泥！

文誠被大常三人的驚恐擾一心神，在淒厲的決絕面前，一剎那的分神足以釀大禍。

文誠的刀一砍一挑殺了兩人，第三把斬向文誠後背的刀，等文誠急往前撲時，已經來不及了，刀尖過文誠的後背，文誠痛的了一聲。

黑馬一眼瞥見，轉急撲，將欣喜若狂，正要補刀的第三個黑人攔腰劈了兩斷。

李桑氣的簡直想跳腳大罵。

百一疏，臨門一腳時，貨被人家砍了，看樣子活不了。

“把甲了，狼牙棒也扔了，抱上他，快跑！”李桑指示大常。

大常飛快的扔了皮甲和狼牙棒，抱起文誠。

李桑顧不上查看文誠的傷勢，從荷包裡倒出一大把各異的藥丸，一起塞進文誠裡，連拍帶打。

“都是解毒的，嚥了！”

再一把扯下自己上那條半，用力撕幾條，將文誠那皮翻開的後背裹住紮好。

幾個人象剛從裡撈出來一般，卻什麼也顧不得了，只管往小山巒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