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裏的時候,我發現門口站著一個人正趴在窗戶上朝里看,我認出是那小孩的母親,四十來歲的樣子,比起上次,好像更憔悴了,應該不怎麼好,灰T恤耷拉在瘦弱的上,雙手乾枯,若不是有印象,我還以為是墳崗的哪座墳詐了。
「王小峰的媽媽嗎?」我問。
人驚訝地轉過頭看著我,面黃瘦,「你怎麼知道我兒子的名字?」說著眼淚就奪眶而出。
「他給我託夢了,說想你。」
人聽完一屁坐在門口臺階上,哇的一聲哭起來,乾枯的雙手抹著眼淚,「我也想兒子。」那哭聲撕心裂肺,我也為之容。
「怎麼現在才來?」我問。
「我生病了,老公家裏人我離婚,所以現在才來。」人哭得很凄慘,眼淚跟決堤的洪水一樣本止不住,鼻涕口水混在一起。
我看得不眼眶一紅,想起了自己的媽媽,我連什麼樣都不知道,那時候農村倒是偶爾有來拍照的,但是很貴,爹媽都沒捨得拍。我爹的樣子雖然模糊了,但好歹有點印象,媽媽就只能憑想像了,說我的眼睛和鼻子像,所以我經常照鏡子。想必在另外一個世界,也像這人一樣,念子心切吧。
我給人倒了一杯開水,但不喝,說要馬上去看兒子,便只好帶著去了。
山路不好走,人摔了好幾跤,我只好背著上山,一直問我到了沒,到後來我都懶得回了。很快就到了,趴在兒子墳頭,抓著新鮮的泥土,哭得沒了力氣,一直喊著小峰的名字,我則站在一邊煙。
「天快黑了,下山路不好走,咱們還是回去吧?」我說,肚子又,主要是害怕天黑,萬一小峰要出來見媽媽,還是很嚇人的。但是讓他們母子相見不是好事嗎?我又不知道該咋辦了,一包煙也完了。
人居然趴在墳上睡著了,我很想問問老公為啥不來看孩子。正在猶豫要不要帶回去的時候,突然嗖地從墳上爬起來,著急地看了看四周,我頓時汗都豎起來了,雖然太剛下山,但還是白天呢。
我站起來看了看四周,除了風吹草,樹葉沙沙響,啥都沒有啊。
「我夢見小峰了,讓我不要擔心他。」人跟我說。
「那就好,我爸爸很善良,也很喜歡小孩,他會在那裏照顧小峰的。」我沒說劉叔,因為墓碑上我的名字上面的份就是子,養子也是子。可惜活著的時候他沒讓我,他說男子漢不改名不改姓,而且我也聽村裏人說,跟他姓了,折他的壽,便一直以叔稱呼。
我將人送到鎮上,上車回去的時候遞給我一個信封,說裏面有王小峰的生辰八字,家族譜上的輩分名字,算命的還說讓把家裏資料都刻上去,算命的說孩子太小,又死於非命,擔心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還說等好些了,找到工作,再來看小峰。我自個兒走路回來的,到家差不多晚上十一點了,累得不行,就著開水鹹菜,吃了個四個饅頭,拆開信封,除了王小峰的信息,還有三千塊錢。這錢我沒想要,但那人說了一大堆信息,我又搞不懂,以為裏面全是資料呢,沒想到資料雖然詳細,但就一張薄黃紙。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小男孩蹲在樟樹下,他依然穿著紅衩,依然漉漉地,天並沒有下雨,我對他說:「謝謝你救了我。」
「謝謝你帶媽媽來看我。」他回頭笑道。
「你不想爸爸?」我好奇地問。
「他在外面還有個家。」
「你怎麼知道?」
「媽媽說的。」
「為什麼不去見你媽媽?」
「想我,就像我想,如果我見,就永遠不會捨得我離開了。」他的話就像個大人。
「你咋懂這麼多?」
「你爸爸告訴我的,他就從來不見你,說他已經死了,不要再打擾你,所以他不會給你託夢。」
劉叔和我爹都是漢,他們不善言談,但從不矯。
「你這麼乖,為什麼要到江里游泳?」我埋怨道。
「有個孩的小狗掉進去了,爬不上來,我去救它,掉下去的。」
「你喜歡?」我笑著問。
他點點頭。第二天我就找人把相關信息刻上去了,花了三百塊,主要是村裏人多,搞得那老頭子都怕我,不然最多八十塊就搞定。
之後我便住在木屋裏,從沒過村頭的小賣部一步,後來店家被村民們說閑話,他便讓我要什麼東西,他就放到村口石磨那,我去拿,大家都默認了,東西和錢放在那,哪怕是過夜,小都不敢要。
社會變化得很快,人們變得很奇怪,以前窮的時候,大家只要不死,就不太願意撈,但現在我發現大家日子好過多了,錢癮卻更大了。撈價水漲船高,到有錢的主兒還能宰一刀,就報道過挾要價事件,社會再怎麼批評,這也是自由易,況且在打撈隊看來,這是損壽的,有錢不賺是王八。
以至於現在生意都要搶,各村的打撈隊劃分地盤,為爭奪打撈權,打過好幾架。
一年多的時間我只接過一單,就是一個著子的人掛在斷頭峽口的石頭上,尖銳的巖石腹部。雖然還沒進斷頭峽,但是那裏水流踹急,他們擔心萬一過線了會詛咒,所以沒人敢撈。因為涉及到刑事案件,經村長熊老六推薦,警察帶著家屬找上門,我開價十萬,家屬不能接。
「小伙兒,我們要辦案,泡久了影響取證,你就通融通融。」一個中年警察說。
「就是,前兩天你們打撈隊在網上被人罵出翔了,還敢挾要價,信不信我把你拍下來傳到網上?」跟著來的男人氣急敗壞地說,還將手機掏出來準備拍照。
「你老婆你殺的吧?」我突然問道。
「你……你什麼意思?」男人想衝過來打我,被警察拉住了。
「小伙兒,你就便宜點嘛!」警察好言說道。
「警察同志,我一年還接不到一單,自然是要高價,不然我靠什麼活著?而且你們應該跟各打撈隊聊過,給十萬都未必有人敢撈吧?」我自然不肯讓步,但假如他們因為這個價格太高,決定不撈了,那一萬我也認,男人手上戴著大金錶,夾著黑皮包,一副土豪的樣子,一點要跟我商量的意思都沒有。
警察點點頭,拉著男人到邊上商量了一會兒。
「麻痹的,他就靠賺死人錢,缺不缺德啊!」男人罵道。
「殺生的才缺德,我撈是積德,不然你人要是進了斷頭峽,可就魂飛魄散了。」我說。
我雖然耽誤了高考,沒讀大學,但也是個有文化的人,看過很多書,曾經說服過自己不要信鬼神,也懷疑背上鱗甲只是某種罕見的皮病。但是兩次斷頭峽的經歷,還有小男孩讓我變得無法做判斷,神是從來沒人見過,鬼我還真見過,也許是幻覺,但幻覺從何而來?
我思考問題喜歡講邏輯,見過的東西沒法否認,沒見過的我是不信的,比如我就不信神,如果世界上有神,這些鬼怪他們管不管?我江家人神仙他祖宗了?要搞得我家破人亡,還搞得我生不如死,背長蛇鱗。
所以我的結論是,這世界上只有人和妖魔鬼怪,人和人斗,人和妖魔鬼怪斗,妖魔鬼怪和妖魔鬼怪斗,神仙都是人們安自己找的借口。牛的人,正則了人們口中的神仙,不正則了人們口中的妖魔鬼怪,但人就是人,變啥也改不了貪婪的本。那小男孩,雖然是鬼魂,但其實是天使。
「放你娘的屁,扯什麼蛋?老子會信你這些農民的愚昧屁話?」男人吼道。
「你就是不想撈。」我說完準備關門睡覺,其實心裏很慌張,再他媽省著用,一年沒幹活也撐不下去了。男人只要態度好點,萬把塊錢我也接了,畢竟還沒到斷頭峽嘛。
「這樣吧,錢我們先出了,你先把人撈起來。」警察說道,他剛才在打電話請示。
銀行卡到賬后,我就開著小木船去了,其實的位置還好,只是大家有心理影罷了,我將人取下來,腸子嘩啦留下來,一怪味,如果你聞過殺豬時的豬糞味,大概能理解一點,尤其這在水裏泡過,聞過水裏腐爛的人應該能同。
對講機里響起警察的話:「腸子不能丟,我們要讓法醫化驗。」
我只好取下巾包著鼻子和,忍著噁心將腸子小心翼翼地塞回去,然後將人平放在小木船上,人雖然滿烏青,但年齡不大,五標緻,算是有點姿的那種。本想只看的臉,但當我的目掃過肚子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了,取下巾,在船沿上瘋狂嘔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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