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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君賜轎》 第六章 傾雪流玉轎

盛秋,一班火車開進隆平火車站。車上走下來的男人穿著質地極好的灰長袍,角噙著似笑非笑的一抹弧度,玳瑁眼鏡的銀鏈子在夕下淌著流,正是清平廣記轎行的老板杜。有人遠遠地迎向他,手幫他接過箱子:“杜老板一路辛苦,姑爺陪著大小姐呢,您這就隨我過去吧。”

隆平是北方大城,比起南方清平的文人雅致,別有一番恢弘氣度。黑汽車在一個幾進的大院里停下,管家指引杜走進一個暖香融融的廳室,自己在門外稟告:“姑爺,杜老板來了。”

穿著一襲白襯衫的男人自室走出來,屏風的側影掩住了他的小半張臉,但仍能看出來人眉飛鬢,線堅毅,出奇英俊,只因侍疾多日,臉上頗有疲憊之

他走向茶案:“杜老板,請坐吧。”

這麼一,杜才看見他方才藏在影里的半張臉上覆著一張皮質面,不免顯得有些古怪。

未及寒暄,里面忽然傳來子夾雜著咳嗽的惶急呼喊:“漁言!漁言!”

那男子匆匆繞進屏風:“我在這里,阿云。”

直到子重又睡下,他才得以,從屏風里走出來歉意一笑。杜點頭致禮:“都說萬幫幫主同夫人伉儷深,果然不是虛言。”

萬幫幫主眉宇間盡是茫然若失的神:“輕云有肺疾,醫生說左不過就是這兩月的事,因此我有事不得不辦。”他抬起頭,著杜手慢慢將左邊臉上的面摘下——那是半張慘不忍睹的臉,皮仿佛在溶化般地潰爛。更古怪的是這半張臉不僅是皮相,似乎連骨相都與右邊的臉不同。

即便閱歷富如杜,此時也輕輕瞇起了眼睛。萬幫幫主手指上自己右邊的臉:“世人只道我是隆平萬幫大小姐萬輕云的乘龍快婿萬漁言,連我之前數年也一直是這麼覺得。”手指慢慢過鼻梁上自己左邊的臉,“直到這半邊臉開始變了模樣,我才覺得那原先的容貌是屬于另外一個人的。非但如此,我還想起許多不同以往的事,就像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親經歷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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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手,平攤的手掌上放著一面玉質的轎牌,上面勾著“傾雪流玉”四個篆字。但這塊牌子卻被人剖開,缺了半面,沒有對應轎子的樣子。杜手一招,從皮箱里的轎盤里悠悠浮出另外半張轎牌,數月前,他正是收到這半張轎牌才千里迢迢從清平趕到隆平。

兩張轎牌殘片在杜手中合攏:“我要知道給你這轎牌的人是誰?在哪里?”

那人卻將面掩回臉上,利落出挑的半張臉角微:“不如先生先告訴我,我究竟是萬幫姑爺萬漁言,還是松梧堂主——陳秋梧。”

二十年前的隆平,并不像如今這樣太平。

隆平是毗鄰火車線路的錯點,地北方平原,運繁華。自古有的地方就有匪,昔年隆平數一數二如日中天的江湖幫派當屬松梧堂,表面上也做著貨運馬幫生意,實際上綢、瓷片、走私無一不做。松梧堂大當家的陳青松膝下只有一個獨子喚作秋梧,自小羸弱多病,在江南老家調養,十九歲剛接回隆平,就在路上被萬幫大小姐萬輕云劫走了。

萬幫不大,但幫主萬揚卻是個剛在江湖上聲名鵲起的狠辣人。昔日他為了創立萬幫叛出松梧堂被卸掉了一條胳膊,江湖明面上巧意逢迎,私底下白道黑道搶生意斷人財路的事卻也沒干。

陳秋梧對江湖事全然不知,他懵懵懂懂被人關押在地窖里,聽黑影里萬輕云的聲音清凌凌地響起:“你父親既然卸掉我父親一條胳膊,那我要你一只耳朵喂狗也算不得過分吧?”

旁有獵狗重的息,甚至還能覺到那垂涎的惡臭。陳秋梧又驚又怕,說到底他只是個年,未幾便掉了眼淚。那一瞬,地窖外搖晃的天掠過圓潤的下頜曲線,連眉梢眼角掛著的鄙夷之都瞧得清楚:“沒出息!枉你還是陳青松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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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眩暈,陳秋梧本以為是自己激憤所致,但很快意識到是地窖在劇烈搖晃。外面守著的萬幫屬下拼命吆喝:“大小姐,快出來!地裂啦!”

萬輕云反應很快,一揚手割斷秋梧的繩索,率先向窖口爬去。土塊和石塊不斷砸下來,差點要把好不容易攀上來的萬輕云悶回去。還好一個年輕人擋住窖口,頗為利落地撐住手將萬輕云和陳秋梧拉了上來。

兩人前腳剛出地窖,后腳地窖便半塌了。輕云的獵狗兩只前爪本已經上了窖口,又被磚塊砸了下去,方才還兇狠的惡犬悲戚地“嗚”了一聲便沒了聲音,只腹起伏,眼神里出絕

萬輕云含著眼淚看了看邊的屬下,終究是下不出讓人冒險救狗的命令,于是掏出手銃,想要給它一個干凈利落,免它骨斷筋折之苦。

剛才拉他們上來的人卻按下萬輕云的手,矯健地重新潛地窖,將狗抱了上來。萬輕云抱著犬激萬分,這才想起來。抬起頭詢問那人的姓名。

那人一抱拳:“屬下漁言。”一張年輕的臉縱然蒙著塵土,仍然顯得分外俊朗。

萬輕云的臉微微紅了,然而的目跳到陳秋梧上時又換作了鄙夷。陳秋梧一條被地窖的坍梁砸中,鮮淋淋。萬幫的人多有手,頂多蹭得灰頭土臉,再多幾條刮傷傷,他是唯一重傷的一個。

萬幫以陳秋梧為質,得以從松梧堂水陸兩道貨運生意中分得一杯羹。易達,萬輕云奉父命送陳秋梧回松梧堂。那日萬輕云穿著一襲紅裝,仿佛尋常大戶人家的氣派小姐。從黑漆小轎車里跳下來,打開門,沖陳秋梧一笑:“到家啦,陳爺,咱們這也算不打不相識。江湖路遠,可別記恨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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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輕云很對他展,陳秋梧心里一空,撐著拐杖跳下車。他自小沒有母親,被陳青松扔在山清水秀的老家長大,生就一副敏纖細的心思。長這麼大,萬輕云是第一個同他相時間如此之長的孩,何況……何況又長得那樣好看。

在地窖坍塌的時候,他鬼使神差地沖上去幫萬輕云擋下了坍塌的木梁。可惜他保護的孩并不知道,也不可能領他這份,只當他是自個沒出息弄傷了的視線從那天開始,就一直停駐在那個作漁言的萬幫新秀上了。

陳秋梧從車子里走下來,言又止,話到邊只剩下一句:“萬小姐,再見。”

萬輕云笑著打量他:“再見?莫非還要再被我綁一次?”

他知道慣會開玩笑,自從萬幫利用他談了生意,萬輕云其實對他好的。往來見面客氣,也常開開玩笑,但這種玩笑往往藏著一種不可言說的輕慢。陳秋梧知道,這些玩笑話對著漁言是很說的。那時會顯得嫻靜,帶著一種兒家都知道的甜的憂愁。

平時他不苛求那麼多,他甚至喜歡說那些玩笑話時既俏皮又高傲的微笑。但唯獨不是在告別的時候,他希有一個鄭重的、讓彼此都能記住的、充滿離愁別緒的告別。

因此他有些執拗地沉默著。萬輕云剛開始有些訝然,但隨后那訝然水一樣地退去了。“還是再別見了,陳公子。”輕輕地,不失冷靜地這麼說。

事有難料,萬輕云回到汽車上命令司機開車回萬幫,司機面為難之:“大小姐,陳青松之前向幫主提親,幫主已經答應了。我此行既是送陳爺,也是送您。”

松梧堂雖然里翻船,但陳青松多年的江湖地位也不容許他如此折面。他對萬揚放出話來,要手隆平的生意可以,但需萬揚將自己的獨生兒嫁給自己的兒子做妾,也算彌補了松梧堂大公子被一個黃丫頭綁去的恥辱。

一個兒換得隆平水陸兩道的貨運生意,萬揚沒有道理不答應。

陳青松著手里的核桃走下樓來,相較于萬輕云的怒形于,他顯得老謀深算:“萬小姐數日相陪,犬子不勝念,自當迎娶小姐才不傷你清白名聲。以你的份雖然不能做我陳家的長媳,但今后在陳府外買個院子養著還是使得,縱使梧兒今后娶了正經夫人,我們松梧堂也不會薄待你的。”

不顧陳秋梧在后追趕請求,陳青松自顧自地出門理事務,一眼也沒有看這個兒子。松梧堂的打手幫眾守在門外,縱使一只鳥兒也飛不出去,何況是沒有翅膀的萬輕云。

陳秋梧想要回勸萬輕云莫急,徐徐圖之,迎面卻是一記響亮的掌。

萬輕云的雙眼被怒火點燃,臉氣得青白:“陳秋梧!我真瞧不起你!”

倘若是養在深閨讀《西廂記》《牡丹亭》的姑娘,不會不對陳秋梧這樣的清俊書生心。可惜對方是萬輕云,自小隨著幫眾出生死遍識風浪,憧憬和喜歡的永遠是比強悍的英雄,而并非用下作手段把在金籠子里的詭之徒。

松梧堂大爺納萬幫小姐做妾的消息在隆平浩浩地傳開。雖然是納妾,陳青松卻為了一雪前恥并不辦婚事,而是直接把兩人鎖進了房。

陳秋梧砸不開門,轉看見萬輕云面若冰霜地坐在床邊。盡管面無表,但陳秋梧手去夠床上的枕被時卻仍然能覺到繃的和急促的呼吸。

陳秋梧嘆息一聲,抱著被子轉離開,只說三個字:“你放心。”

萬輕云的眼圈猛地紅了,將磨快的餐刀藏在袖中,已將手掌都劃破了。抬眼著陳秋梧慢慢走到不遠,俯將被子鋪在地上,他的已經拆了夾板,但骨傷嚴重不可能恢復如初。原本也是剛剛及冠的翩翩公子,卻注定要一輩子微跛。萬輕云瞧不起陳秋梧的羸弱,但確實是因為綁架了陳秋梧才讓他遭此劫難。

納妾不過半月,陳青松便為陳秋梧張羅迎娶商行家的兒做正房夫人,在隆平鋪陳十里紅妝大張旗鼓,還特地請了萬揚前來赴宴。那還是輕云被送松梧堂后,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趁著堂上的賓客都只顧著恭賀新郎新娘,走到父親言又止。

但萬揚看著的表卻毫不憐惜,手將遞過來的茶水打翻:“真不懂規矩,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日子,你又是什麼份,居然穿紅!”

一壺燙茶潑在了萬輕云手上,登時便灼出泡來。往來的丫頭看見不由得驚呼:“姨!你的手!”

陳秋梧在堂上如同行尸走一般陪著新娘敬茶,聞言推開眾人將萬秋云擋在后,對和父親平分秋的黑幫頭子萬揚怒目而視:“你做什麼?”

陳青松聽見靜也慢悠悠走過來,聲調拿得高高在上:“萬兄這又是做什麼?”

萬幫雖然從松梧堂的手里掏得了生意,但兒親事這一出實在讓萬揚在隆平大大地折了面子。獨生兒沒有婚儀進門做妾不說,不過半月陳家就大張旗鼓娶了新婦,擺明是將萬幫的面子里子都扔在地上踩了兩腳。但江湖上混出來的萬揚深深懂得做低伏小的本事,他恭敬一禮:“陳兄太慣阿云這孩子了,左不過是一個妾,怎麼能在太太面前穿正紅呢?”

萬揚后的萬輕云,眼睛里有什麼東西倏地滅掉了,灰燼一樣的慘淡。

陳秋梧心中忽然生出一凄楚的溫來,他喜歡的姑娘這樣不幸,同他一樣不過是父輩爭權奪勢的工。這讓他倏地在父親面前生出勇氣,手抓住萬輕云的手:“阿云穿紅好看,我就要永遠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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