瀕死是種什麼樣的覺?一百個人,有一百種說法。
彌渡下葬的時候沒有棺材,只有一張破草席。沙子綿,無孔不。靜靜躺在那里,聽見洶涌的流沙聲從四面八方涌來,涌進的耳朵里,落在的臉上。然而靈魂和軀殼分離,耳邊沙聲震天的時候,神識卻漂浮在高。可能是停于一株沙棘的頂端吧,俯視一個衫襤褸的道士,用一片竹篾刨挖上覆蓋的沙土。
被埋得并不深,大概只有兩尺左右,如果有力氣,一撐子說不定就能坐起來。可惜現在不行,控制不了四肢,得有人幫忙。
從枝頭飄下來,蹲踞在道士對面,仔細端詳他的臉,瘦瘦的,有點臟,但是眉目清和,應該是個好人。他挖得很快,沙子揚起來,住他的袍角。終于看見草席的邊緣了,他丟了竹篾兩手去掣,力向上一提,把草席拽出了沙坑。
彌渡很高興,歡呼雀躍,向他道謝,他聽不見。他撕開草席上的一個豁口,出的臉,彌渡借著月仔細看,第一次從旁觀者的角度看清自己的長相。和銅鏡中的倒影有差異,原來天庭更飽滿一些,下更玲瓏一些。和這里高鼻深目的胡人不同,有和的廓和五,同這個道士一樣,都是中原人。
道士拿袖子拂去臉上的沙土,拍打,掐的人中。彌渡起先有點事不關己,后來覺到疼痛,突然被一強大的力量吸附進去,像落進一個無底,不停下墜,重重落地,四肢百骸被擊得碎。
道士喂了一點水,燃燒的食道和胃瞬間淬了火,冷卻下來,能發出聲音了。張了張,聽見自己悲涼的語調,哀凄喚著“阿耶”。
其實并不知道的阿耶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明明活著卻被下葬。的記憶有斷層,是一截一截的。比如記得某個場景,深幽的庭院里,累累花樹下,兩個總角的孩子坐在臺階最上層吃胡餅……記得自己的名字彌渡,也許是取自家鄉的某一個地方、某一條河流,但不知道自己的姓,的記憶里沒有痛苦。
道士把帶回他落腳的地方,是鳴沙山崖壁上眾多窟中的一個。道士的俗名王朗,敦煌人都他王阿菩,意思是像菩薩一樣慈悲。
一個道士卻被喚菩薩,這里佛教相比道教更鼎盛。王阿菩給食,略好些了就坐在棧道邊緣,邊吃邊眺茫茫戈壁,頭頂是朗朗星,餅屑落下萬丈深淵。
王阿菩蹲在旁邊,問還記不記得自己什麼,從哪里來。說:“我彌渡,不知道從哪里來。”Μ.166xs.cc
王阿菩看的目越發憐憫了,稍后又釋然,“懂得越多,煩惱越多。都忘記了,才能涅磐重生。”他笑了笑,“我給你重新取個名字,以后就蓮燈吧。《大正藏》里說蓮花有四德,一香、二凈,三、四可。希你四德兼備,從今天起,做一個嶄新的你。”
于是彌渡這個名字就隨著沙坑一起被填埋起來,喜歡自己的新名字,很潔凈,很輝。那年十三歲。
和王阿菩相依為命,曾問過他為什麼來敦煌,他說為了完好友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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