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隨春,行雲誰同
林杭景把目轉向蕭北辰,溫和地一笑,彬彬有禮,道:「蕭帥,幸會。」
蕭北辰抬起頭來看著林杭景,那深斂的目里出灼灼的芒,針刺一般,人不由地生著寒意,卻依然正視著他,目安靜,角和的笑意毫不,清雅如那綉在冷青領上的蘭草。
蕭北辰只閉了閉眼,深深地吸了口氣,拿過那一杯赤霞珠葡萄酒,一飲而盡,再將空了的酒杯放回到桌面上,便從那椅子上站起來,對沈晏清道:「大哥,我還有事兒,先走了。」
沈晏清一怔,道:「你這是……」
蕭北辰已經走出去,一旁的侍從走過來遞了軍帽,蕭北辰卻頓了片刻,只回過頭,目炯深,看著坐在桌前的林杭景,只見默默地拉著沈恪的小手,略低著頭,那一張側臉平靜無波,蕭北辰呼吸一窒,眼底刺痛,轉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沈晏清送走蕭北辰,走回來看到林杭景還坐在那餐廳里,小恪已經被張媽帶走了,他便坐在餐桌前,轉頭看著林杭景,道:「林小姐,今晚之事……」
林杭景抬起頭來看著沈晏清,的臉有些微微發白,卻還是強作鎮定地笑著,道:「今晚之事,多謝沈先生幫忙。」
沈晏清知道不想說,也不多問,略沉了下,道:「小恪孱弱,多虧你細心照顧,才恢復的這樣好,幫你個忙也是我該做的,那些過去的事是林小姐的私事,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多問,我只怕……唐突了林小姐。」
林杭景看著沈晏清臉上的表,心裏微微一慌,忙站起來道:「我得回去了。」沈晏清看著站起來,便也同時起道:「天這樣晚了,我開車送送林小姐。」林杭景搖頭道:「不勞煩沈先生,剛才張媽幫我了車,就在外面。」
沈晏清微微一笑,忽道:「你這一走,小恪半夜醒來又要鬧了。」林杭景怔了怔,「你就跟他說,他要是不好好睡覺,明兒我就不來了,他一準就不鬧了。」沈晏清笑一笑,倒似自言自語地道:「如果這樣,那我倒一定要讓他好好睡覺了。」
林杭景把眼眸一垂,也不說什麼,便走了出去,張媽從偏廳里出來,看著林杭景已經走了,沈晏清卻還站在那餐桌旁,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便笑呵呵地走上來道:「給沈先生道喜。」
沈晏清道:「張媽又來說笑了。」
張媽笑道:「難得恪爺和林小姐如此投緣,從一見面就認準了林小姐,只管媽媽,這才不過認識了兩個月多,小爺就離不開林小姐了,都說這小孩子看人最準呢,我瞧著沈先生和林小姐也是天生一對,般配極了,看今晚這形也是不錯的,沈先生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這一番話說出來,要在往日,沈晏清定是要阻止的,然而今兒晚上,他卻不呵斥,倒好似張媽的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去一樣,他只是看著林杭景走出去的那個方向,那儒雅溫和的面孔上便出現了微微的笑意。
德馨小學是英國修道院辦的學校,學生也主要是修道院育嬰堂的孤兒,這些孩子每日背著個小布包來上學,林杭景便在這學校里當國文老師,住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小庭院裏,也是修道院的資產,每個月還可以拿到六十五塊錢的工資,白天在學校里教課,晚上便去沈宅做沈恪的家庭教師,生活過得平淡安靜,卻是最想要的。
這一日中午,正坐在教員室的窗前批著作業簿子,忽見一隻小小的手從窗戶格子外面進來,手裏攥著一隻白的梔子花,林杭景放下鋼筆,抿一笑,邊便出現了兩個淺淺的酒窩,聲道:「你們再調皮,我就告訴泰瑞莎姆姆去。」
這一句話才落,就見那木格子窗前出現了一行小腦袋,全都是十歲左右的小頭,穿著育嬰堂的藍布服,剪著一的平頭,笑嘻嘻地看著林杭景,其中一個圓臉的孩子眨著眼睛道:「林姐姐,我們玩去吧。」
林杭景便道:「林老師。」
那些孩子嘻嘻一笑,反倒異口同聲地喊起來,「林姐姐。」林杭景看著他們,也做不出嚴肅的樣子,只是笑,道:「想出去玩也行,我昨兒教你們的詩可都背會了?」
「背會了,背會了。」圓臉的男孩子率先答道:「我還記得那句呢,紅手,黃藤酒,滿園□宮牆柳。」他也只念了這麼一句,便領著那群孩子衝進來,手裏拿著一個五彩斑斕的大風箏,拽著林杭景道:「林姐姐,林姐姐,咱們放風箏去,放風箏去。」
就聽得「啪」的一聲,原本放在桌面上的鋼筆竟然被林杭景翻在地,登時斷了兩截,那些孩子嚇了一跳,看著林杭景發白的臉,囁嚅道:「林姐姐……」林杭景勉強地笑了笑,道:「我不放風箏,你們自己去玩這個,好不好?」
那些孩子也懂事得很,看著林杭景這樣,便乖乖地拿了風箏走出去,教員室里一時寂靜下來,林杭景怔怔地看著那摔兩半的鋼筆片刻,腦海里竟全是那五彩斑斕的大風箏,那是最初的、最真最純的,鼻子發酸,眼角驀然一。
一陣風順著敞開的窗戶吹進來,那擺放在桌面上的輕薄宣紙沒有被住,竟被風吹出窗外去,已經吹出去大半,林杭景才回過神來,慌忙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去,那宣紙落在走廊里,鋪了一片,林杭景蹲下去撿,才撿了薄薄的一沓子,卻有人站在了的面前。
林杭景看著那烏黑的軍靴,心中剎那一陣失措地,手指死死地住了那懷裏的一沓子宣紙,努力地放平心神,才緩緩地起,再抬頭的瞬間,雙目已經清明,只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人,微一頷首,禮貌地道:「蕭帥。」
捧著宣紙的手臂忽地一沉,卻是他猛地揮起手來,掀飛了那一沓子輕薄白的宣紙,那宣紙在他與之間紛地飛起,那樣天旋地轉的紛間,他那一雙眼睛深深地掩在軍帽下的影里,著怒和恨,直劈的心間,讓明白,已經沒有逃避,沒有敷衍,沒有裝作與他素不相識的機會!
他定定地凝視著,一如既往的乾脆利落,「林杭景,我只給你兩個選擇,一,你離開他,二,我讓他離開你。」
林杭景抬起眼眸著他的面孔,的眼眸很安靜,那是極安靜的倔強,「蕭北辰,你到底要怎樣?」
「我要怎樣,你心裏清楚得很!」蕭北辰死死地盯著,一字一頓地答道:「我要你。」
他掩在那一道影的中眼眸里有著安靜的面容,被灼灼的芒包圍著,那是在長久的失去與等待中煎熬得已經發了狂的芒,滾燙的令人而卻步,只怕一到他,就會被燒灰。
林杭景別開頭去,聲音淡淡的,「我已經嫁給了沈晏清,我不會離開他。」
他一手便住了的下頷,讓轉過頭來看著自己,頓時一驚,慌忙往後退,他的另一隻手卻已經出,抵住了的後腦,讓後退不得,他的目直直地進在剎那間驚慌失措的眼眸里,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那一句話來,恨得發了狂。
「那我就讓他離開你!」
林杭景被他掌控在手心裏,那目卻依然清冽的水一般,著冷意,「你口口聲聲他大哥,這天下人都知道一年前沈晏清救過你蕭北辰的命,你敢做對不起他的事,你就不怕被這天下人恥笑?!」
蕭北辰的話語中出冰冷意味,「沒錯,他是我的大哥,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他一句話,我什麼都可以拱手讓給他,連我的命都可以給他,但是,我決不會把你讓給這天下任何人!無論他是誰!我是怎樣的人,你從第一天見到我的時候就應該清楚!我就是要——」
那最後一個字還沒有說出來,林杭景憤然一掙,竟從他的手裏掙出來,回手便是一個子摑在了他的臉上,「啪」的一聲,他怔住,黑白分明的眼裏仍舊是極其清冽的,雪一般的冷和寒,那平靜無波的話語,更刺得人五俱傷,「今時今日,我只告訴你一句,從你殺了牧子正那一刻起,我對你,就只有恨,這一輩子,就只有恨!」
他看著決絕的目,口的□讓他簡直不能呼吸,清冷的樣子倒好像是天邊的那一顆寒星,可而不可即,對他清清楚楚地說:「蕭帥,從今而後,若你還念及沈晏清對你的半點恩,還請我一聲沈夫人,別再讓我看輕了你。」
他的全就這樣一點點地涼下去了,那廊檐下的影遮住了打在他上的,只剩下蒼茫的冷漠,那散落在地面上的宣紙也反著白的冷意,在那樣的惘然間,彷彿是有著一細細的針,一點一點地扎到他的心裏去,他看著在自己的面前轉過,而走廊的盡頭,竟是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沈晏清和沈恪。
沈恪看著林杭景轉,便跑著過來撲到了林杭景的懷裏,清脆地著,「媽媽,今天爸爸要帶我們去公園玩,車子就停在外面。」他頓了頓,從林杭景懷裏探出頭來,看著蕭北辰,小心翼翼地說道:「媽媽和那個叔叔生氣了嗎?」
林杭景默然,抬起頭看著沈晏清,沈晏清一西服,臉上的表也是極從容淡定,他看著站在這一邊的蕭北辰,便走過來,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出手來在蕭北辰的肩膀上輕輕地按了按,只說了一句,「三弟……」
蕭北辰的雙眸里含著黯然的傷,即便撐著也無法掩蓋的失魂落魄般的傷,他抬起眼眸,看著沈晏清,那英的面孔上一片說不出來的茫然和無奈,只說了一句,「沈晏清,怎麼就是你……」
沈晏清竟是一怔,蕭北辰卻只沉默地將他的手從自己的肩膀上拂了下去,手掌出陣陣的冰冷,那被軍帽的影掩住的雙眸似乎升騰起了一片霧氣,只看到一片蒼茫,他早該知道恨他,卻原來是這樣的恨,這樣殘忍的恨,他一言不發轉過離開他們,軍靴走在那石地上,一步一痛,撕心裂肺的痛,釘子般一下一下地刺到他的太里去。
林杭景低著頭將沈恪抱在懷裏,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過了許久許久,方緩緩地轉過頭去,看著那長廊的盡頭,早已經沒了他的影,只剩下那爬上了廊柱的葡萄藤,開著的花,兀自隨著陣陣微風搖晃著那綠幽幽的葉子,引得一片暗香浮。
略低了頭,輕輕道:「沈先生,謝謝你。」
沈晏清卻是一聲嘆息,道:「林小姐不必客氣,我沈晏清自認不是什麼君子,願意如此為林小姐效力,也是存了一份私心。」
林杭景目一垂,拉著沈恪的手轉向沈晏清,目和如水,靜靜道:「沈先生,我有子南歸,今年已經一歲多,幸得修道院院長泰瑞莎姆姆的幫助,半年前被送往國,由我嬤嬤照顧,如今我再也沒有什麼別的念想,那個孩子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沈晏清驀然一震,已經明白了林杭景那話語中的拒絕之意,卻還是怔怔地看著林杭景,半晌才道:「可是……蕭南歸?」
林杭景的目不卑不如最純白的梔子,「林南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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