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置氣話，但醉秋也沒吹牛。

家人多半都長相明艷惹眼，卻能打善戰，這真是祖上刻在骨里傳下來的。

世人對某些事難免會有刻板印象。

一般人在初見醉秋時，都很難相信艷過盛的貌下存著氣悍勇。

對此習以為常，并不計較，通常笑笑就過了。

但今日說這話的是趙渭，就是想計較。

因為趙渭不是尋常人。

他可是京中來的王府貴公子。

跟那哄走家硝石礦、害醉秋咸魚夢碎的昭寧陛下同宗同源。

醉秋承認自己是在遷怒，但這不妨礙對趙渭橫挑鼻子豎挑眼。

在心里惡狠狠罵：姓趙的沒好人，全是王八蛋。

反正又沒說出口，《大周律》也管不著誰在心里辱罵皇家。

理他們是王府公子、公主都督還是皇帝陛下呢，只要姓趙的，都給罵進去。

一通腹誹后，醉秋心中那口氣兒算是順了。

道：“聽說，趙大人對近衛統領有幾點額外要求？”

趙渭頷首，倒也不賣關子，直截了當。

“第一，近衛相關事務大致照舊，先按印統領從前定的規矩走。”

上一任統領印從珂是個厲害角。

赫山這支近衛隊由親自組建，規矩定得明明白白，幾名校尉也都能獨當一面。

所以趙渭的意思很明確，只需醉秋維持好舊有秩序，別折騰。

每個人行事都有自己的習慣和偏向，新上任若想得心應手，哪有半點不做改的？

這新任近衛統領要是換個人，怎麼也會爭辯幾句。

醉秋不一樣。

來赫山赴任，本就只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眼下可是趙渭主提出“近衛事務按舊路子走”，這不正好讓理直氣壯混完三年任期？

高興還來不及呢，爭辯個鬼。

醉秋欣然領命，又問：“那，第二個要求是什麼？”

“第二，沒事別到我跟前打轉。”

這次醉秋沒應聲，只淺淺笑著直視他。

他抿了抿，眉目微凝，墨黑瞳仁里漸漸褪去緒。

在兩人目相持的沉默中，有些事已心照不宣。

沒法子，醉秋有的職責所在。所以趙渭方才那句話，說了也是白說。

*****

“暫時就這樣，將來想起別的再談。”

趙渭瞥了瞥外頭天，突然蹙眉抿，眸中倏地燃起火氣。

這火氣顯然不關醉秋和彭菱的事。

他盡量保持著溫和語氣，對二人道：“校尉潘英會領你們去住安頓，不清楚的事先問。”

語畢，火急火燎地轉走了。

在木珠簾相互撞擊的聲響里，他的影迅速消失，怒騰騰的聲音卻傳回廳中——

“虎子，跟我去看看葉知川怎麼回事！”

“天不亮就出去，快午時還不回來，別是把自己炸死在向坡了。”

醉秋以拳抵，忍不住直發笑。

話雖說得不好聽，可任誰都不會辨錯趙渭話里的張與焦灼。

分明是擔憂別人的安危，一開口卻像刀子滿天飛。

彭菱憋了半晌，直到確定趙渭走遠，這才跟著噗嗤笑開。

“先前瞧著像個貴氣俊的斯文人，我還擔心他是拿腔拿調端架子的。沒想到，遇事卻是個直率炮仗。”

何止是個炮仗，還是上抹了毒的炮仗。

“這趙大人，有點意思啊。”

醉秋笑覷著還在搖晃的木珠簾，抬手搭上彭菱的肩。

“走，找潘英去。”

*****

趙渭吩咐校尉潘英來替醉秋們答疑，不是沒緣故的。

潘英在赫山任近衛已三年，里里外外大小事都了解。

年歲還不滿二十，開朗外向自來，有問必答，沒問到的事也會主細說。

“……崇義園大的，有三進，十二廂，專給咱們住。”

“咱們這兒不多，崇義園就夠住了。”

“仁智院的們也住這里，們在最里那兩進。咱們是武，住外頭方便，若真有事時也好跑快些。”

“從前印統領也住崇義園，就在我隔壁房。”

醉秋對潘英道：“那就還照老規矩，我和彭菱也住最外頭，和你作伴。”

“行，您別嫌我吵就是。”

潘英眉開眼笑。

“以往若印統領得閑，我倆還能喝酒談天。自從年初升調回京，崇義園就只剩我一個武，不當值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軍械研造司在此落那年，利州府便通令全州：止無關人等以任何理由私自接近赫山。違者視為刺探軍機，當場格殺。

從昭寧二年出了這道通令，赫山便了人跡罕至的清靜地。

這種近乎與世隔絕的生活，對開朗外向的潘英來說實在枯燥。

等了大半年才等來醉秋和彭菱，當然忍不住叭叭個沒完。

同是武，年歲又差得不多，潘英當然覺得倆比仁智院的們容易親近。

彭菱好奇：“仁智院的不理你？”

潘英搖頭笑答：“倒也不是。們都客客氣氣的。只是我讀書，不懂們做的那些事，總也聊不到一。”

赫山軍械研造司的近衛武卒足有一千五百人，由五個校尉分別管轄，近衛統領號令調度。

做為一支近衛隊，這個建制規模可謂龐大超常。

這是因為，赫山近衛的職責并不只是保護趙渭，還得保護幾十個智囊文。

這些人是趙渭的助手，都是朝廷挑細選，好不容易才從各地搜羅來的。

其中有男有，各有專長，平素就在此地的仁智院做事。

仁智院是軍械研造司最機所在，尋常武武卒不能輕易。

因為這個緣故，赫山的文武兩撥人接并不深，也難有共同話題。

是以潘英與仁智院的們雖同住一園，卻只是點頭之。

“既有緣同僚，得閑時陪你喝酒談天，義不容辭。”

醉秋拍拍潘英的肩，了然壞笑。

“但話說在前頭，我酒量一般，你若將我往死里灌，酒醒后都給你打斷。”

這真是對“自己人”才會說的話。

潘英笑得見牙不見眼，打心底里接了這個漂亮過頭的新任統領。

*****

醉秋和彭菱的行李都簡單，三兩下就歸置妥當。

等倆從各自房中出來，潘英趕忙道：“統領、彭校尉，你們方才聽到鐘聲了吧？”

兩人點頭，不懂為何一副著急忙慌的樣子。

潘英道：“是開午飯的訊號，咱們得快去飯堂。那幫子男兒活像死鬼投胎，專盯著搶。飯桌上可不講份高低，連趙大人面子都不給的！”

醉秋聽得親切，與彭菱相視而笑，竟有些喜歡上這里了。

“我們從前在軍中也這樣。不管將軍還是小兵，心黑手快臉皮厚才能吃到最多。那場面，總是群魔舞的。”

“可太群魔舞了！”潘英打趣，假意攛掇，“要不，趁著統領新上任，咱們整頓整頓這壞風氣？”

赫山幾乎與世隔絕，著實難有什麼像樣的消遣。

武武卒們在飯桌上打打鬧鬧搶著吃，無非也就是變著法兒自娛自樂。

前任統領和趙渭都懂這道理，從不在此事上拘束他們。

醉秋又怎會不明白這點玄機？

眉梢輕挑，笑睨潘英：“憋著餿主意坑我呢？趙大人說了，一切如舊，不許我隨意搞新花樣的。”

*****

醉秋雖抱著混日子的心來，但既擔統領之職，總不能完全不聞不問。

崇義園離飯堂有段距離，在路上就向潘英問起近衛的細節瑣事。

潘英立刻叭叭叭說開了。“原本是五個校尉，每人管三百號武卒。”

“年初印統領升調回京時，請旨帶走了校尉曹勇。之前這大半年，曹勇那隊人就一直由我們剩下的四人流暫管。”

“如今彭菱來了，就是接管曹勇那隊。”

潘英話聲大，語速又快，噼里啪啦豆子似的，卻不惹人厭。

彭菱笑問：“除了咱們倆，另外三個校尉分別什麼來著？”

“方阿久、張燁、葉知川。”

不知道為什麼，再次聽聞“葉知川”這個名字，醉秋仿佛被點了笑。

潘英不解：“笑什麼啊？統領認識他？”Μ.166xs.cc

“不認識。只是先前聽到趙大人說……”

醉秋的話才說到一半，潘英就指著前頭雀躍道：“巧了，那不就是？葉知川！”

前面那個高大魁梧的年輕人聞聲回頭。

他一看到醉秋，眼神倏地锃亮，還不由自主般發出“嚯”的驚嘆。

潘英笑道：“嚯什麼嚯，還不快見禮？這位就是新來的統領。”

葉知川趕忙收斂起驚艷打量的目。“統領安好，我……呃。”

他不懂自己說話為什麼突然打磕，真是尷尬極了。

醉秋含笑，走上去與他并行，“不必拘束，也別客套。我這人簡單，沒那些繁文縟節的講究。”

見親和，葉知川稍稍松了一口氣，使勁點頭。

見他還是有些張，醉秋便又隨口攀談：“誒對了，趙大人方才不是去向坡找你了嗎？這會兒他又在哪里呢？”

葉知川莫名其妙紅了臉，反手撓著后腦勺，小聲回：“他去朔平了。”

醉秋笑意頓失，聲俱寒：“幾時走的？哪些人隨護？去做什麼？”

犀利連三問，是個人都能到騰騰殺氣。

葉知川驚了驚，屏息片刻。

“剛走，只帶了肖虎隨行。我早上去向坡，驗完朔平送來的最新一批火//藥，有問題。趙大人很生氣，說要親自去過去，找那個……”

沒等他說完，醉秋已甩開步子，飛快朝著下山方向的大門追去。

趙渭，你個不省心的狗東西！

這麼瞎胡鬧，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貴重嗎？！

“彭菱、葉知川，跟上！”

“潘英，設法傳令近衛隊全員：所有不當值又能氣的人，全部都給我放下手中的事，去攔住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