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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國士》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軍械研造司在利州已四年多,這不是第一次去黃石灘試炮。

以往在路上也不是沒遇到過刺客。

畢竟軍械研造司所做的事屬大周最高軍機,沒有刺客或探子伺機蠢,那才不正常。

但如今夜這般,刺客將外圍安防突破了個徹底,險些沖到營帳,倒是前所未有的。

因彭菱出手及時,這群刺客還沒能掀起毫波瀾就死的死,傷的傷。

軍府安排在外圍布防的人察覺異樣后趕來,也就只剩收拾殘局的份。

醉秋讓彭菱與軍府方面的人接,自己則護著趙渭返回營帳所在。

外圍安防是軍府和布政司的事。

出了這樣的紕,等都督趙縈面圣回來自會懲,無需趙渭多費舌。

路上,醉秋興致不高,隨口道:“趙大人,你方才問那些刺客什麼?”

趙渭搖搖頭:“沒什麼,只是聽聽口音。”

可惜那些人字正腔圓,口音上沒有明顯的地域特點。

醉秋想了想:“或許是北狄人吧。”

北狄與大周東北面的臨川城很近。

前朝時曾數次歸順又復叛,諳大周風俗民,在口音及某些習慣上也與大周人近似。

趙渭略略揚眉:“你為什麼覺得是北狄人?”

醉秋說:“他們雖用了吐谷契特有的‘提線香’,但好像不清楚真正用法。而且,吐谷契人多用彎月刀,這群刺客用的是劍。彭菱看過了,他們掌心確是劍痕繭。”

趙渭意味深長地笑笑。

“又或許,既不是吐谷契人,也不是北狄人。”

“總不會是金山那邊的紅發鬼吧?刺客是黑頭發。茶梅人?那也不會。茶梅是島國,聽說他們比我們深許多。”

醉秋嘀嘀咕咕,煩躁地加重了腳步,跺得腳踝小鈴鐺使勁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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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無所謂。都一樣。”

對刺客的份并不興趣。

反正的使命是保護趙渭和仁智院那幫人。

不管刺客是哪家宿敵鄰國派來的,只需讓他們有來無回就行了。

*****

到了營地,趙渭問葉知川要了水囊,重新坐到火堆前。

見趙渭沒有要回帳休息的意思,醉秋便懨懨陪坐。

一個思慮重重,一個沒打采。

兩人就這麼沉默干坐好半晌。

直到木柴突然出連串嗶剝聲響,趙渭才緩緩抬頭看向醉秋。

“你一開始明明很張,怎麼這會兒倒像沒事人似的?”

醉秋奇怪地瞥向他,又迅速垂下眼簾。

“開始不清楚對手形,自是嚴陣以待。后來知道刺客總共才十七人,當然就沒事了。”

在北境那幾年,若敵方派來一千人,在戰報上都只能稱之為“小敵軍襲”。

像這種十幾個刺客的場面,連戰報都懶得寫。

“果然是沐霽昀帶出來的兵,山崩于前而不改。”

趙渭笑笑,拔了水囊的木塞。

“你不打算下令,立刻啟程回赫山?”

當初各方一致決定將軍械研造司安頓在赫山南麓,就是看中那里地形易守難攻。

只要敵方沒用三五萬大軍強沖,近衛隊把控全局綽綽有余。

醉秋看著火堆:“若刺客還有后招,這時路上才不安全,慌忙啟程就是自投羅網。等天亮再走。”

趙渭頷首,抿水潤了

“若刺客還有同黨,再向此發起第二次襲擊,你當如何?”

醉秋頭也不抬,悶悶答:“來一個殺一個,來一群剁一群。”

反正趙渭都已經知道是個什麼路數了,沒必要裝和氣人。

就喜歡簡單暴、干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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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領,你上輩子是狂死的吧?”

趙渭噙笑挑眉。

“若比方才那十幾個更厲害,彭菱也打不過,那怎麼辦?你親自上?”

醉秋對著火堆翻白眼。

“我帶三百人出來,難道是為了幫忙搬東西?又不是打擂臺,誰沒事和他們單挑。”m.166xs.cc

“也對。”趙渭再度舉起水囊,坐姿松弛下來。

再度沉默片刻。

醉秋覷了他好幾眼:“趙大人,你是不是被嚇到了?”

他平時沒這麼和閑聊過,反常的。

但臉上又沒有驚懼之

就很奇怪。

趙渭停下喝水的作,滿眼莫名地看著

“我哪里看起來像被嚇到?”

“你一直在喝水。”

醉秋再度垂眼,不太自在地看著鞋尖。

趙渭恍然大悟,嘖了一聲。

“方才向那幾個活口問話,了。”

“一直沒話找話和我閑聊,不是為了緩解張?”醉秋半抬眼皮瞄他。

“你都不張,我張什麼?閑著也是閑著,就隨便聊兩句。”

趙渭好笑地搖搖頭。

“我沒你想的那麼弱。”

他的語調神都很隨意。

這讓醉秋心中的霾漸漸散去。

“倒不是說弱。可你畢竟是斯文人,又是京中來的王府公子,怕你沒見過這種殘忍的場面。”

趙渭將雙手反撐在后。

“你不知道?我出生在欽州,十歲那年才隨家人進京的。”

“啊?”醉秋不明白話題是怎麼轉折到這里的。

他仰頭著無星無月的夜空。

“在欽州生活的那十年,我見過比今夜殘忍百倍的場面。”

那時大周還不是大周。

是前朝亡于異族鐵蹄后的破碎山河。

復國之戰前后打了二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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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州雖算一安全后方,但它同時也是復國同盟的基所在。

戰時醫藥寶貴,在欽州就相對充裕。

前線若有傷兵退下來療傷、休整,首選便是欽州。

年時,趙渭曾見過許多肢不全的重傷戰士。

見過被侵者殘忍肢解到拼不全的英烈

“……還有從瀅江左岸逃過來的難民。”

他還是仰著頭,神平靜。

“自從吐谷契人攻破鎬京,建立了偽盛朝,前朝民就沒被當人了。”

那時的中原幾乎是人間煉獄,尤其是被吐谷契全面占領的瀅江左岸。

趙渭眼中閃爍起凜冽鋒芒。

“我七歲那年跟著大哥去積善堂。聽幾個難民說,吐谷契人稱他們為‘兩腳羊’。”

醉秋雖與趙渭是同齡人,也從書本和大人的口中聽過那幾十年里中原的不幸慘狀。

但那時只是個孩子,大人們不會講得太細致。

書本里對前朝亡國后的種種慘狀也只是三兩筆帶過。

趙渭口中這個陌生詞匯,無端讓頭皮發麻。

“何謂‘兩腳羊’?”

趙渭緩緩閉上眼:“就是,可以被吃掉的……”

當年那群難民中,有個備摧殘的子。

曾被吐谷契人抓去做了軍,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趁逃走。

說,在吐谷契軍營時,曾見過一對和父母家人跑散的雙生兄妹。

和趙渭差不多大。

他倆被吐谷契士兵抓到,丟進鍋里煮了。

醉秋聽得咬牙切齒。

以扶額的作為掩飾,迅速抹去眼中突然冒出的淚漬。

就聽不得這種家國淪喪的慘痛過往。

深吸一口氣后,緩緩攤開右手,借著篝火的芒端詳掌心刀痕繭。

在北境那幾年,殺了很多吐谷契人。

尤其昭寧三年春那場大混戰。

當時吐谷契發兵十萬,強沖大周北境的崔巍山。

醉秋所在前鋒營只有東拼西湊來的三萬,默契本就不足。

敵方卻有位眼力非常可怕的神機手,上來先干掉了前鋒營主將。

眼看軍心將潰,醉秋臨危命,率先沖出去清除敵方神機手。

青梧寨家人,上了沙場就是天生戰將。

領命必行,不死不休。

長苗刀一出鞘,接下來的事就和吃飯喝水沒兩樣,完全是本能。

醉秋殺氣全開,同袍們仿佛被傳染,士氣立振。

三萬對十萬,卻差點將防戰打追擊戰。

話本、戲文里每每說到“萬軍之中取敵頭顱”,總是只講如何武勇,英颯豪邁。

卻沒有說,要先殺出真正的尸山海,才能走到目標面前。

卸甲歸鄉以來,醉秋每每想起那仗,就只記得無數人接連倒在自己刀下的場景。

雖是敵人,可他們和一樣有手有腳,有鼻子有眼。

頭發一樣黑。一樣紅。

醉秋從沒算過自己那次殺了多

只覺得,普通人三輩子加起來殺過的,大概都沒那一戰殺的人多。

那天碧空如。連崔巍山的春雪都紅得瘆人。

哪怕已數年過去,閉上眼都還能聞到記憶里那濃烈的腥味。

這讓有些難

可此時此刻,聽了趙渭說的話,忽然又沒那麼難了。

一報還一報而已。

比起當初吐谷契人在瀅江左岸做的幾十年孽,甚至還不夠狠。

若早知這些,那天打到最后時,大概會殺到片甲不留。

不會接敵方殘兵的投降。

*****

趙渭并沒有察覺醉秋的心思起伏。

他兀自閉目,冷冷輕哂。

“那天回去后,我對大哥說,等我長大了,也去把吐谷契人抓起來煮了。”

醉秋平復好心中思緒,佯裝輕松地調侃。“你大哥被你這話嚇到了吧?”

“是啊。他很怕我會長極端酷。”

提起自家兄長,趙渭整個人和許多。

“他對我說,前朝曾有位很厲害的火鑄冶司空,造出過能在眨眼間炸毀五艘戰船的艦載火炮。”

可惜前朝末期問題重重,先逢憂,又遭外患。

中原了幾十年,那位前輩的心散佚殆盡,沒能得到傳承與發揚。

過火醉秋定定著趙渭,好像重新認識了這個人。

“所以,你在那麼小時,就決定要做現在這些事?”

“對。我同大哥說,我要造能炸毀一座城的火炮。”

醉秋莞爾:“年紀不大,口氣倒不小。”

趙渭漫不經心地哼笑。

“你就瞧著吧。總有一天,我會把小時候吹過的牛變真。”

醉秋忍不住與他抬杠。

“假如你運氣不好,到一百歲才造出能炸毀一座城的火炮,難不真就在赫山耗一輩子?”

“那就耗一輩子啊。”趙渭緩緩睜眼看向醉秋。

熒熒火覆著他的面容,使他雙眸熠熠,似有星河。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聲音也不大。

明明沒放什麼豪言壯語,醉秋卻聽得莫名震

“你直愣愣看人做什麼?”趙渭笑了笑,隨手將水囊丟過去喚回魂。

“哦,沒什麼。”

醉秋抬手接住水囊,順手拔了木塞。

“我就是在想,今后不但得護好你,還得盯你好好吃飯睡覺。不然,活不到一百歲怎麼辦?”

“你管……喂!”

趙渭攔阻不及,眼睜睜看仰脖喝了一口水。

醉秋,你能不能講究點?”

“你把水囊丟過來,不是要給我喝?”醉秋呆住。

或許是篝火太旺,趙渭兩耳紅通通,連脖子都紅了。

“你喝之前,至該想著先吧?”

醉秋看看他,再看看手中的水囊。

忘了這是趙渭剛剛才喝過的。

但在趙渭說破后,心中居然并沒有嫌棄。

甚至有那麼點不合時宜的小竊喜。

所以,這是不是就意味著……

先前那個埋葬苗的小墳塋,白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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