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沒有洗頭”的尷尬讓醉秋耿耿于懷。
回到赫山的當晚,在沐浴時特意濯發三遍。
次日還早起大半個時辰,又沐浴一回。
用小絹包了些“敷香”沾過周,再翻出“烏云油”,心將長發打理到如鏡生。
忙完這通后,才懷著的雀躍與期待,腳步輕快地出了寢房。
出門時遇到潘英。
武卒晨訓即將開始,此刻兩人都是往演武場去的,自就并肩同路。
潘英鼻翼翕張幾下后,恍然大悟。
歪頭靠近醉秋耳畔,小聲道:“您是統領,本就不必每日都親自去盯著晨訓。既癸水來了,就該多躺會兒,演武場有我和張燁呢,您放心。”
醉秋斜睨:“誰告訴你我癸水來了?”
習武之人對腥氣通常都很敏。
們每次遇癸水來時,都會在上灑些花子之類,稍作掩蓋,以免被莽撞無知的男同僚們問東問西。
潘英想了想,訕笑撓頭:“既不是癸水來了,那您搞這一香噴噴做啥?”
真是個正中靶心的好問題。
時值秋冬之,白晝漸短夜漸長。
醉秋非常激此時還灰蒙蒙的天。
這樣,潘英大概就不會輕易發現臉紅了。
“我早起沐浴,剛好翻出香和頭油,就順手用用。”
醉秋目視前方,干咳兩聲,強行鎮定。
“都是我哥哥買的。他那人,打小就臭,買這些東西向來都挑貴的。若放久散了味,扔掉的可都是銀子,我不忍心浪費。”
潘英不疑有他:“原來是這樣。”
*****
以往醉秋在演武場看武卒晨訓,都會待到結束才和大家一起離開。
今日卻只逡巡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做不經意狀往仁智院去。
走到半途,就見葉知川小跑過來。
葉知川匆忙見了禮,稟道:“統領,趙大人命我即刻啟程,將神機箭的圖紙去到溯回城。”
從赫山送出的圖紙都是國之機,經手的人不宜過多,更不是隨便吩咐哪個小武卒就能跑這個的。
醉秋看過近衛隊記檔,這幾年每次送圖紙出去的人,不是葉知川,就是資深校尉方阿久。
但記檔上沒寫過他們是送到哪里。
醉秋一直以為是直接送進京。
“為何是送到到溯回?”
溯回在瀅江與瀾滄江匯之,是五州通衢所在。
因為四通八達,那地方來來往往的人又多又雜。
醉秋實在不明白,機的圖紙為何要送到那麼不安全的地方。
葉知川答:“金云衛在溯回有鴿房。我到了那里,持趙大人令牌到指定地點,自會人前來與我接。他們會負責護圖紙上京。”
金云衛神低調,被人稱作“天子手中的護匕首”。
他們的職責除了近保護皇帝,還會暗中監督地方要員、搜集各種消息直達天聽。
所以,衛在許多重要城池設有鴿房。
外放的衛們平日會以各種份在當地生活,鴿房的位置也很,時常變地點。
從趙渭這里送出的圖紙,值得昭寧帝用如此蔽的人手來護送,足見重視。
醉秋有分寸,也不多問關于衛接頭的事。
叮囑道:“衫行頭別太惹眼。路上警醒些,走道,不要貪近抄捷徑。算著腳程趕路,別在荒郊野嶺過夜。更別讓奇奇怪怪的人近,小心被設套奪了圖紙。”
從利州到溯回,一去一返,最快也要二十多天。
個中風險不言自明。
葉知川爽朗咧笑,拍拍脯:“您放心,只要我沒死,這圖紙就丟不了!”
“呸,大清早的,里能不能有點吉利話?!”醉秋微生慍怒,抬腳就往他上踹。
葉知川忙不迭蹦跶閃躲,口中嗷嗷討饒:“知錯了,我知錯了。”
醉秋追著他連踹十幾回,腳踝上的腳鈴鐺便央央作響。
量高大的葉知川為了躲,上躥下跳跟猴似的,卻怎麼也拉不開距離。
其實醉秋只是做樣子嚇唬他,雖總追著,卻一次也沒真踹中。
但心里是真有些惱。
戍守國門四五年的卸甲將領,按理不該諱言生死。
可那幾年,在北境送走過太多同伴。
所以,如今是真切希,認識的每個人都能平安到終老。
末了,板起臉,迅速閃移步到葉知川后。
在他驚訝無措的眼神中,一掌拍向他背心。
這一掌雖沒下死手,卻也不溫。
葉知川猝不及防,踉蹌前撲七八步,險些正面撞上那棵靠著院墻的老槐樹。
“快敲木頭。敲三下,說‘百事不忌,大吉大利’。”
醉秋這才沒好氣地瞪他,語氣倒是和許多。
葉知川驚訝回頭,了半晌后,才了腰背,中氣十足:“屬下領命!”
然后按照醉秋所言,乖乖敲了三下木頭。
*****
醉秋站在原地,怔怔看著葉知川離去。
不知為何,葉知川在晨下漸行漸遠的背影,讓恍惚想起過往的很多同伴。
當初因為機緣巧合,年稚歷淺的被推上高位,暫代北境戍邊軍前鋒營主將。
起初很多人不服。
這使不得不板起臉來,嚴厲端肅。
后來大家漸漸認可,卻習慣了和有所距離。
倒不是排斥,也沒擺過架子。
只因太年輕,卻又掌著主將印,大家怕拿不好與私下相的分寸,索敬而遠之。
如今沒法想起當初每個同袍的姓名。
甚至沒法想起每個人的樣貌。
只記得他們和此刻的葉知川差不多。
同樣年輕,同樣高大,同樣堅定。
似乎也有很多次這樣目送他們的背影。
后來,他們中的有些人靈柩歸鄉。
有些人活了下來,卻不是斷手就是斷。
知道,沙場鐵之人,生死有命,圓缺在天。
可現今回頭去想,還是有點憾。
憾那時沒能熱切叮囑他們幾句。
醉秋揚聲高喊:“葉知川!”
前頭的葉知川止步回首:“統領還有吩咐?”
“圖紙很重要,但你的命也同樣重要!今日怎麼出去的,就給我怎麼回來!若到時了一頭發,我都會將你吊起來打!”
葉知川怔忪片刻,齒笑開:“好!”
醉秋揮揮手催他離開。
待他一轉,便單手叉腰,抬起右臂住眼睛。
這種話,當初沒能對那些伙伴說過。
如今才知,說了就說了,不難的。
明明這麼簡單的幾句話,當年為什麼就覺得說不出口?
醉秋站在原地,以袖掩面,良久無聲。
閉的雙目濡。
黑暗中,仿佛又回到了北境的崔巍山上。
對無數個前赴后繼的背影大喊:你們也同樣重要!怎麼去的就要怎麼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醉秋才使勁抹了抹臉。
自打卸甲歸鄉,時不時就會這樣。
好在所有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沒有太大影響。
軍醫說過,久了就沒事了,不會瘋的。
深深吐納幾口長氣,平復了心緒,這才舉步繼續前行。
原本是找個借口去仁智院見趙渭。
可現在已沒了早起時那份雀躍的心思。
便改道往飯堂走去。
******
離大槐樹不遠的院墻拐角,高飲扭頭看向趙渭。
趙渭板著冷漠臉,眸底沉沉。
“咱們不是來找統領說我回家探親的事麼?干嘛要鬼鬼祟祟躲著?”
趙渭橫眉冷對:“誰在跟你鬼鬼祟祟?我是怕尷尬。”
自從在連橋鎮有了那次“頭之”,他是真將醉秋看做了自己人。
方才醉秋明顯就是哭了。
若他和高飲再突然湊上去,讓堂堂統領的面子往哪兒擱?
高飲點點頭,虛心求教:“可我們剛來時,并沒有哭,還和葉知川追來打去。那會兒你拉我躲起來做什麼?”
趙渭解釋得合合理:“那時我不是要躲,只是想看看他倆搞什麼鬼。”
不是因為看到醉秋追著葉知川打鬧的畫面礙眼。
更不是因為聽到那小鈴鐺的聲音覺得心煩火大。
絕對不是。
“哦,”高飲又問,“你說,葉知川去溯回送圖紙,統領為什麼要哭?”
趙渭滿心不豫,看傻子似的看著他:“你問我,我問誰?”
“莫非,統領喜歡他?!”
高飲稍作思索,忽地雙眼锃亮。
“阿寶姑娘才小將軍心那陣子,就是一時哭一時笑的!”
“阿寶姑娘是誰?”趙渭懵了。
“郁繪去年借我看的話本子里,角的名字阿寶姑娘。”
“郁繪給你看的這都是些什麼鬼東西?”
趙渭沒好氣地瞪他,心中卻沒來由咯噔了一下。
說起來,醉秋到赫山以后,幾個校尉里就和彭菱、潘英、葉知川走得最近。
月初去黃石灘,點的是彭菱和葉知川兩人隨行。
重用彭菱這不奇怪。
畢竟都是青梧寨人,算是從小一起長大。
之前在北境彭菱也是麾下,得知知底,配合默契。
但點葉知川就稍顯突兀。
若按資歷經驗論,最穩妥的校尉是方阿久。
假如是想讓幾個年輕校尉多歷練,那為什麼不是潘英、不是張燁,偏偏是葉知川?
這事當時沒覺得有什麼。
今日無意間撞見剛才那出,再被高飲這麼一說,趙渭越想就越微妙了。
見趙渭不吭聲,似是默認了自己的推測,高飲有些得意,卻又有點困。
“葉知川這個人,很一般啊。統領才來沒幾個月,怎麼就喜歡上他了?”
“誰告訴你統領就喜歡他了?你滿腦子都是些什麼破玩意兒?”
趙渭也不知自己為何突然心生暗火。
他抬手推了推高飲的肩膀。
“算了,探親的事,我幫你說。滾去睡你的回籠覺,忘掉方才看見的,懂?”
“懂懂懂,如此甚好。那就拜托你了!”
高飲扭頭就往男寢院回。
作之快,好像生怕趙渭反悔。
他很和仁智院以外的人說話。
能逃過一次和近衛統領面對面談,于他而言簡直如蒙大赦。
*****
醉秋走得很慢,趙渭沒多會兒就追上了。
“統領。”
聽到趙渭的聲音,醉秋脊背微凜,駐足片刻后才回頭。
勉強牽起角,略有遲疑:“趙大人。”
這會兒看起來毫無異狀,只是眼睛格外燦亮。
趙渭不著痕跡錯開目:“我讓葉知川將神機箭圖紙送往京中了。”
“我知道。他方才找我說過,這會兒應當已經下山。”
醉秋不懂趙渭為何又要來說一遍。
“怎麼了?”
兩人就隔著一步之遙。
說話間,上的馨香撲向趙渭鼻端。
反常必有妖。
以前的統領可沒這些細講究。
再聯想到方才目送葉知川離去后,站在原地無聲哭泣,這就很微妙了。
趙渭雙抿直,盯著水洗過的雙眼。
“神機箭的圖紙已送出,仁智院從今日起開始冬歇。高飲想回欽州看父母,煩你盡快向都督府報備,安排好啟程日期。”
仁智院的人都是需要被嚴保護的。
若要暫離赫山,需近衛統領提前向都督府報備。
“好,我這就去寫公函。”
醉秋睨著趙渭。
“趙大人,你……是不是還有話要說?”
趙渭稍作猶豫,莫名煩躁:“沒了。”
語畢邁開長,大步越過走向飯堂。
說什麼?
難道要說“你大清早對著葉知川的背影哭,高飲思路清奇,懷疑你喜歡上葉知川了,不會是真的吧”?
這話若說出來,萬一醉秋惱怒,當場踹他個濺五步怎麼辦?
又或者,醉秋坦然承認,就是喜歡葉知川……
那趙渭更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一時也想不明白自己在煩什麼。
就像他想不明白,醉秋到底有什麼理由,在這麼短時間,就對葉知川那家伙生意。
算了,關他什麼事?莫名其妙。
懶得問。
不想聽。
沒興趣。
嘖,,奇奇怪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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