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縈承諾過,閱兵典儀結束后再等兩日，趙渭在連橋鎮遇刺的事便會水落石出。

沒有食言。

十二月十一清早，令子都親自送來連橋鎮遇刺案的相關卷宗,當面給趙渭。

連橋鎮遇刺,事關趙渭與皇屬軍械研造司,本非尋常刑案。

如今又驚了都督趙縈親自過問，這事就更大了。

不對,據軍府重查的結果，如論趙縈是否介，這事本來就很大——

刑律院院正輔石琴主謀。

其弟朔平縣令石棋、財稅院戶倉署督辦于格志、城鎮巡防小旗唐藍、軍府朔平營翊麾校尉章故均為同謀。

布政司轄下四名中階員,外加一個軍府中階將領。

這犯案陣容,想大事化小都不可能。

事的經過不算復雜：

趙渭要親自帶人去黃石灘試炮,都督府接到來自赫山的報備后,通傳城鎮巡防令提前排查沿途可疑人員。

城鎮巡防小旗唐藍得到消息，告知石琴。

石琴迅速制定行刺計劃。

財稅院戶倉署督辦于格志出錢，從鄰近的欽州急招募江湖殺手，并從當地黑市買到來自吐谷契的詭藥“提線香”。

朔平縣令石棋提供了連橋鎮及周邊山地詳圖。

軍府朔平營翊麾校尉章故據這詳圖，在外圍布防時，故意忽略那座荒廢的小墳山,為刺客留好出通道。

可惜,花巧計謀在絕對強力面前往往難堪大用。

彭菱出手就將刺客全滅，從開打到收尸就半個時辰的功夫。

這還玩個屁？白忙一場罷了。

那天之后，城鎮巡防小旗唐藍負責掃尾。

陸續將一些知的小嘍啰送出利州，或滅口,或另行安置。

葉知川在欽州秀竹驛落腳那夜,遇到有人打架,就與此有關。

當時唐藍的人奉命送走章故邊的親隨小兵。

出了利州界,兩名小兵懷疑自己可能要被滅口，住秀竹驛后便想趁夜逃跑。

唐藍的人怕他倆逃回利州自首保命，雙方一路打到驛外的荒郊野地。

“……有人暗中相助那二人，向唐藍的人擲出一枚古怪暗。兩名小兵僥幸逃生，至今不知所蹤。”

令子都說到此，對向葉知川笑笑。

“恰好那天你也在秀竹鎮過夜。唐藍將此事告知石琴，石琴擔心你就是投擲暗之人，更擔心那兩名小兵已在你掌握中。”

他們想試探葉知川是否知，但赫山自一，葉知川沒事不會跑到利城來晃。

直到此次趙渭邀前來觀看閱兵典儀，葉知川做為隨護住進都督府客院。

恰好令子都又讓章故找醉秋和葉知川當面核實案發時的細節。

章故是軍府將領，查案問并非本職，也不是強項。

他請刑律院石琴陪同協助，并沒誰覺得奇怪。

“三日前，都督府客院那杯加了料的茶，本是要送給葉校尉的。”

令子都抬手比了比醉秋。

“可惜他們運氣不好，上火眼金睛的統領，被當場識破。”

更妙的是，醉秋反手就將那茶灌進了石琴里。

在那天之前，令子都是查到不證據，但始終缺有力人證。

那杯茶下肚后，石琴這主謀就了最有力的人證。

不但證實了許多已有線索，還吐不令子都沒查到的事。

真相就此大白。

*****

雖軍府這邊有個章故涉案，但主要問題還是出在布政司轄下。

令子都沒手，拔出蘿卜帶出泥，干脆利落地一網打盡。

證據確鑿、脈絡清晰，口供翔實無，案本已無可爭議。

趙渭走馬觀花地看了石琴的口供，確認與令子都所言一致，便遞給醉秋。

對石琴這份口供，醉秋當然是信的。

石琴只是文，又不像那樣接過長期的耐藥訓練。

大半杯提線香下去，石琴只能知無不言、言無不實，做不了假。

但有個問題，醉秋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石琴他們想殺趙大人，這是有多大的仇啊？”

趙渭是出貴重的皇族宗親。

軍械研造司還是皇屬的國之重地。

若非海深仇，醉秋實在想不出他們那兒來的勇氣謀刺趙渭。

說到這個，令子都苦笑嘆氣：“他們不為私仇，也不是只針對趙大人一個。”

據石琴供述，除此次連橋鎮刺殺外，過去幾樁針對軍械研造司仁智院數位員的刺殺，也與他們這伙人有關。

昭寧二年秋，高飲、郁繪在黃石灘遇刺；

昭寧三年春，陳至軒在朔平遇刺；

昭寧三年夏，郁繪、王文林在歸云城遇刺；

同年冬，近衛校尉葉知川、潘英率隊，在赫山北麓擊殺刺客二十一人。

昭寧四年春，近衛校尉張燁在南麓哨卡擊殺刺客五人。

這五件舊案，都是石琴一伙所為。

趙渭和仁智院那群怪才是昭寧帝的心頭寶，卻是周邊四鄰諸國噩夢。

自軍械研造司立那年起，針對他們的刺殺就沒停過。

石琴等人便渾水魚。

他們分工協作，每次都能借職務之便及時查補缺、掩蓋把柄，于是這些案子就被一并當做外敵派來的刺客了。

如令子都所言，他們不是針對趙渭一人，甚至也不是真想要趙渭的命。

他們是想讓軍械研造司——主要是仁智院——人人風聲鶴唳，并判定利州不安全。

醉秋迅速瀏覽那口供，然后驚呆了：“為什麼啊？”

趙渭嗤之以鼻：“昭寧元年，軍械研造司在遂州初建，卻因我遇刺而遷來赫山。他們想效仿遂州，再我去別。”

“三公子是明白人。”

令子都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三公子，都督讓我給你這苦主一個代，我算代清楚了吧？若無異議，我就得立刻去寫結案陳詞，下午議事時要用。”

只要苦主對案再無異議，將涉案人員該抓的抓、該判就判，照律法來就是了。

“辛苦令將軍，”趙渭頷首，將卷宗還給他，“下午議事廳再會。”

*****

令子都走后，醉秋追著趙渭刨問底。

“你是明白了，可我沒明白啊！”

腦子里一團麻。

“為什麼最初在遂州，現在在利州，當地都有員想趕你走？”

就很奇怪啊。

軍械研造司是皇屬，凡事自一，與地方政壇沒什麼利益沖突。

就連趙渭這個“司空”的職銜，都是昭寧帝按前朝舊例為他特設的。

要說是因他在仕途上擋著誰的路，這也沒可能。

“你什麼腦子？不會拐彎的？”

趙渭鄙視地乜。

“因為軍械研造司的開銷，有三是需本地州府負擔的啊！”

軍械研造司的開銷，可不止是近兩千號人吃穿用度或俸祿之類。

就說上次黃石灘試炮，炸的那幾個“百虎齊奔”和“神機箭”，背后消耗的礦藏、火//藥之類，折算下來就耗資不菲。

那還只是一次試炮。

軍械的研制需要大量測試，然后反復找問題以便改進。

這背后消耗的人力力，說穿了就是“傾舉國之力”，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利州府雖只需負擔其中三，可基數太大，這三便是天價。

軍械研造司做出的東西全為軍用，對地方民生不會有任何直接貢獻。

反而要長期、大量消耗地方財庫及人力。

就像令子都說的那樣，石琴等人想通過頻繁的暗殺嚇走趙渭，還真不一定有多大私心。

搞不好，這次涉案的大小員里，一多半兒都是真想做好才卷進去同謀的。

因為地方政務要花錢、需用人。

鋪橋修路、建城辦學、疏浚河道、鞏固城防、賑災儲備、恤忠烈屬……

這些都不是靠員說說話就能辦的事。

軍械研造司長年累月都要占用利州府財庫里的一部分，還會搶占人力，州府各司各院的公務所需，自會被減。

這一減，有些事就做不了，或者做不全。

“為一方自該造福一方，百姓都睜大眼睛看著他們。石琴這幫人，若是那種對民心民意無所謂的，反而不會這樣敵視我，更不會行差踏錯這地步。”

趙渭不恨他們，甚至有點唏噓。

“手段是過于偏激了，但他們能怎麼樣呢？就算鬧到昭寧陛下跟前，軍械研造司也不可能裁撤。”

所以他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就是不停給趙渭找麻煩，最好讓他覺“利州并不安全”。

只要是趙渭自己知難而退，帶著軍械研造司又去了別，利州場就會和如今舉國各地一樣，對他的貢獻不吝稱頌與尊敬。

醉秋傻眼了：“照你這麼說，你沒錯，昭寧陛下沒錯，石琴他們這種想趕走你的，要不是手段偏激犯律法，說到底也沒錯。這算怎麼回事？”

突然覺得，戰場上好的。

敵我分明，就算因人而心有不忍，殺起來也不必手。

“朝局政務就這麼復雜。有時哪方都不是壞人，只是大家各在其位，方向不同，若不沖突就盡不好自己的職責。”

趙渭無奈嘆氣。

“只要我不挪地方，這事就無解。沒了石琴，以后還會有張琴李琴，始終都會有人想趕我走。”

好的是，有石琴這群人的下場在先，往后至不會有人再輕易用刺殺這麼偏激的心思。

醉秋心里很不是滋味：“真是沒說理了。”

趙渭和軍械研造司，明明于國有功、不可或缺。

但走到哪里都注定要被暗暗刁難驅趕。

可那些想要趕走他的人，又不是因為什麼壞心。Μ.166xs.cc

“那，你會離開利州嗎？”醉秋耷拉著眉眼。

“你想什麼呢？”趙渭勾哼笑，“如今的軍械研造司，已不是昭寧元年初建時那般況了。”

現在是牽一發而全，要換地方就會傷筋骨，所有事全套。

“那以后還會有人找你麻煩，怎麼辦？”醉秋悶悶抿，心煩意。

“見招拆招唄。”

朝局政務就是這樣，各方勢力需相互協作，有時又得相互制衡。

在對抗中攜手協作，在沖突中相互制衡。

波瀾永遠不會真正平息，談不上什麼善惡對錯。

趙渭挑眉：“很難理解嗎？”

醉秋點頭：“太復雜了。我腦子要炸了。”

“行啦，你是武，職責就是保護好我、保護好赫山。別的事，想不明白就不要多想。”

趙渭順手拍拍的頭。

“對了，下午都督召集部分員議事，你也需列席。到時你只需聽著，就算被誰的話氣到要當場去世，也不要試圖跳起來替我沖鋒陷陣抱不平，懂嗎？那是我的戰場。”

“你吩咐就吩咐，別突然我的頭啊！”醉秋反手按住自己的頭頂。

趙渭如夢初醒，尷尬地看看自己的手，無言以對。

見鬼了，他為什麼突然手賤？！

醉秋越想越氣，訕訕磨牙，小聲嗶嗶：“我不是不給你，可你能不能別專挑我沒洗頭的時候？”

畢竟是個姑娘家，在喜歡的人面前……要臉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