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秋說的“試試”,究竟是怎麼個試法？

會做些什麼？

這兩個問題縈繞在趙渭腦子里，害他一整個晚上都時夢時醒,輾轉到天明。

好在他素自律，沒有因私廢公的習慣。

早起收拾停當，他喚來肖虎：“你立刻去請陳至軒、郁繪來我書房。關于北麓布局的事，昨日眾議糟糟的，我今日要和他倆單獨再議。”

昨日在仁智院的人太多，大家七八舌各持己見。

過程中趙渭又頻頻走神，并沒太明白他們在爭執什麼。

肖虎應下后,問：“三公子，您這是不打算吃早飯？”

“嗯。你備些果飲就行。”

每當有正事懸心時，不將落實，他就沒胃口吃飯。

肖虎知道他這壞習慣。

但肖虎也知道他的倔脾氣，不敢多勸,只是小聲嘀咕：“您這是我找統領告狀。”

醉秋剛來沒多久時，就敢強塞趙渭滿口餅。

從那次之后,在肖虎心里簡直是英勇二字的化。

而今醉秋更是領著圣諭監管趙渭了，勸飯這種事，更得請出面。

趙渭橫眉冷對：“你什麼時候的告狀？”

但語氣聽起來并不生氣，好像是不反對肖虎去告狀似的。

*****

陳至軒是在去飯堂的路上被肖虎“抓”來的。

他苦著臉,一進書房就喋喋抱怨。

“趙大人,你這是找我談事還是找我索命？催這麼急,吃早飯的時間都不給留。”

跟在后頭進門的郁繪右手按著胃部,向趙渭投去一記幽怨眼神。

顯然陳至軒所言也是的心聲。

“州府下個月就要將我們所需的工匠送來了。”

趙渭攤開桌上的圖紙，半真半假地冷笑。

“吃飽了,腦子就轉得慢。今日若不能敲定北麓布局圖,你們就這麼著吧。”

“沒人。”陳至軒悻悻落座。

郁繪本已快走到桌前,覺后背一陣冷颼颼，便轉頭打算折去關門。

自冬以來，赫山一天比一天冷。

骨實在纖弱，雖裹了件茸茸的兔裘大氅，還是經不起這麼吹。

趙渭卻立刻喚住：“別關門。”

陳至軒嗤笑：“趙大人，雖說男有別，你避嫌算是君子之風，可也不用太死板吧？又不是只有你和郁繪兩人在這里。大冷的天，關個門怎麼了？”

“廢話，”趙渭白了他一眼，直奔主題，“昨日在仁智院，他們嘰哩哇啦，到底是在爭論什麼？我離開以后，大家還是沒有達共識？”

抱怨歸抱怨，說起正事，陳至軒神認真許多。

“火//藥碾磨坊設在瀑布附近，建筑的閉防是大問題，誰都拿不出解決辦法。所以，大部分同僚認為……”

*****

談話持續了將近半個時辰。

陳至軒、郁繪轉述了同僚們的各種意見，也說了各自的看法。

大多數同僚關心的是碾磨坊，而陳至軒的重點則是：“那個夏騫不是快來了嗎？既這家伙派頭大，要求自己單獨一院行事，不如就在北麓為他新修。”

郁繪抖著滿寒氣，壞壞地樂：“拖拖拉拉修個一年半載，讓他干瞪眼耗著，什麼也做不。”

“聰明，”陳至軒拊掌得意，“明面上還顯得咱們重視他，州府和朝廷都不能說什麼。豈不哉？”

朝中有人想扶持夏騫與趙渭打對臺，將他塞到赫山來。

仁智院的人都知趙渭了委屈，便沒誰歡迎這人。

趙渭了門前石階，果斷否決。

“沒必要。將山院騰出來，備好他信中要求的所有東西。讓他一來就能立刻上手做事。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會搞什麼鬼。”

他有個預，那個夏騫來赫山，沒那麼簡單。

“記住，無論夏騫怎麼做，我們都無需費神與他暗斗心機。直接下明棋，技不如人者，滾蛋。”

縱然清楚夏騫來者不善，但趙渭依然不打算在他上費太多心機。

在軍械匠作這行當，仁智院是大周朝目前唯一一運作的頂尖機構。

夏騫就算有自己的小班底，在仁智院這幫人面前也不夠看。

所以趙渭決定將事擺在明面上，以絕對實力碾，然后順理章將夏騫趕走。

如此，于于理都能穩穩站住腳，朝中各方也半點說的余地都沒有。

見趙渭對夏騫的事已有決斷，陳至軒和郁繪便不再瞎出主意。

三人又探討了北麓布局上最要的幾個問題，順便捋清開春后的行事側重。

趙渭道：“最多到明年夏天，我與陳至軒就會逐漸從仁智院的事務中。郁繪，到時你與高飲就得聯手挑起大梁。”

他是習慣走一步看三步的人。

若無意外，明年他就會得到封爵。他不能等圣旨到了利州再倉促行事，得提前籌謀好開府事宜。

到時有太多要忙的，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對仁智院事事親力親為。

論軍械匠作這門學問，高飲家學淵源，雖暫不能與趙渭比肩，但絕對是當世有的頂尖水平。

但他與人流是個大問題，在籌算上也不如郁繪專。

所以趙渭與陳至軒很早以前就在不著痕跡地栽培郁繪。

有高飲和郁繪相輔相，趙渭與陳至軒便只需提綱挈領，把控大方向。

趙渭道：“神火飛那玩意兒，還不知要多年才能完初步計算。若運氣不好，這東西可能不會出自我們這代人的手上，得后來人沿著我們的腳印再繼續往前探索。不必急于求，你們明年的重心是繼續改進‘百虎齊奔’，以及為沅城水師研制‘火龍出水’。”

陳至軒補充：“仁智院的事務，我和趙大人也不是完全撒手。關于火//藥純度問題，我們會持續探討；新的助推燃料，趙大人也已經托人在各地探尋。一旦有新的突破，會及時告知你們的。”

郁繪使勁點頭：“定不負所托！”

*****

談完已是巳時三刻。

趙渭端起茶盞抵在邊，看向門外空的石階。

他清楚記得，自己昨日明明說過“若你有法子讓我主上鉤，那就不算‘監守自盜’”。

這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了吧？

按理說，醉秋今日怎麼也該有所行吧？

而且，今日辰時那會兒，肖虎說了要去找統領告狀的。

可一上午都快過去了，半個人影都沒看見！

趙渭不深深懷疑，醉秋說喜歡他，本就是閑極無聊耍他的。

那混賬姑娘，知道他沒吃早飯，卻看都不來看一眼。

誰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

騙子。

他持續盯著空的石階，口中漫不經心道：“好，北麓布局大致確定。接下來得去一趟循化。就這幾日，你倆準備準備。”

郁繪攏著兔裘，說話時齒關微微打：“去循化……做什麼？”

趙渭半晌沒應，看上去仿佛是在思考該怎麼回答。

“趙大人，十一次了。”陳至軒這話很是突兀，沒頭沒腦的。

趙渭徐徐收回目看向他，疑蹙眉：“什麼十一次？”

“咱們在這里坐了不到一個時辰，你往門口看了十一次，”陳至軒試探道，“是在等誰嗎？”

趙渭冷漠臉：“并沒有。”

*****

趙渭有兩句話要單獨和陳至軒說，郁繪便率先出了書房。

才走下臺階，就遇見肖虎拎著個食盒，帶著醉秋迎面走來。

郁繪在階下站定，鄭重其事執了文禮：“統領安好。”

“郁繪大人，你我同住崇義園，一天至得見兩次。都半年了，怎麼還這麼客套？”

醉秋瞥見被凍到發青的指尖，驚訝地手去了。

“你裹著兔裘還冷這樣？！”

郁繪笑意赧然，言簡意賅：“天生寒。”

其實很喜歡醉秋的。

可惜仁智院大多數人都有個病，跟仁智院以外的人說話就容易張。

一張話就，話一就顯得冷淡疏離。

郁繪生怕醉秋誤會了自己的態度。

急之下，反手握住對方的手：“你、你的手，很暖和。”

“我先前在演武場打了個車戰，又回去沐浴了才來，自然是暖和的。”

醉秋順勢以兩手合住冰涼的手，將自己的溫度過給。

“醫家說，姑娘家天生易寒。你又是斯文的讀書人，不彈，簡直寒上加寒。要不，往后你每天早上跟著我上山跑一趟？”

畢竟在同個園子里住了半年，郁繪對醉秋的習慣多有所耳聞——

每天辰時起，與彭菱或潘英結伴往后頭山上跑。來回加起來總共要跑十里。

山間林子不比平地，尋常人在山路上來回十里，花半個時辰都不算慢的了。

醉秋就很非人，來回不超過兩炷香時間，還是負重跑的！

郁繪聽得肝，差點窒息：“多、多謝好意。我不行。來回十里……我早上出去，晚上才能回來。”

醉秋被逗笑，正要說什麼，抬眼就見趙渭也從書房出來了。

他和陳至軒并肩，不知先前談了什麼，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

醉秋抿了抿畔笑意，懷疑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

肖虎將手中食盒給醉秋后，便送郁繪和陳至軒離去了。

院中只剩醉秋與趙渭相向而立。

將食盒遞過去：“聽說你早上又肯不吃飯，還帶著郁繪和陳至軒也不吃。這樣不好。”

若不是因為喜歡這人，早跳起來拍扁他腦袋了。

簡直是給添。

保護趙渭和仁智院眾都是的職責。

若他們在眼皮子底下出個好歹，就算不至于被問罪，都督也肯定是要遷怒于的。

趙渭抬眼天，不肯接那食盒：“若這是早飯，太晚；若是午飯，又太早。”

遲來的關心，空又敷衍。

呵，不稀罕。

“你三歲啊？不吃飯還耍脾氣？”醉秋笑瞪他，“信不信我揍你？”

趙渭再次懷疑，這家伙說喜歡他，確實是耍他的吧？

誰喜歡一個人是這麼兇的？！

醉秋又放了聲氣。

“這可不是飯堂的大鍋食，我費了好大周折給你準備的茸粥，方叔說你吃這個。還有小菜和豆松糕。”

趙渭心突然好了許多：“你做的？”

醉秋尷尬了：“呃，我與彭菱、潘英、張燁連打三場，車戰。”

的廚藝實在平平，所以這些并不可能是做的。

早上晨跑回來后，去演武場約架。

這三個廚藝不錯的倒霉催險些被鉚足勁打廢。

最后只能愿賭服輸，含淚去廚院干活。

趙渭笑容漸淡。

送個早飯，快中午才來。還不是親手做的。

他哼了哼：“罷了，也算你有心，我就給你個面子吃點。正好有事要和你說。”

他這起居院并不算小，從書房這里到飯廳，要繞一段路。

醉秋跟在他左側，邊走邊問：“什麼事？”

“公事。”趙渭將寬大的左袖折邊卷到腕。

再拿走手里那個食盒，換了右手拎。

“既要在循化辦學，自得去一趟。出行事宜，如今不是歸你統領全權管轄麼？”

“哦。你打算親自去循化？那是得詳談。”醉秋覷他垂在側的左手。

家人祖傳貌，從不怕和誰比臉。

但若要說到手……

這就人比人，氣死人了。

趙渭偏白，又不必做什麼重事，還不使兵，那雙手自是好看得令人眼紅。

此刻他卷起了袖，原本被寬袖遮蔽的左手暴在冷風里，突然遇冷便顯出點青蔥。

竟有種說不出的脆弱。

醉秋目視前方，心里有點的。“你為什麼要卷袖子？”

趙渭斜睨著，似是在等待什麼：“手冷。”

醉秋看傻子似的：“手冷你還卷袖子？！”

語畢，心地幫他將卷起的袖子又放下去。

全程小心翼翼，只到他的料，生怕自己的指尖到他手背。

趙渭閉了閉眼，心梗：“醉秋，你說喜歡我，其實是耍我的吧？”

“啊？”醉秋滿眼迷，“怎麼會？我誠心誠意的。”

趙渭瞪著前方，猛地將的右手攥進掌中。

醉秋心中一慌，匆忙中握掌拳。

趙渭略使了點力將溫熱的拳頭裹覆在掌中。

然后，幽幽瞥，咬牙冷笑。

“為什麼郁繪手冷，你就可以捧著的手給取暖？”

醉秋稍愣，旋即噗嗤笑了：“你和郁繪又不一樣。”

趙渭郁郁瞄：“如何不一樣？”

醉秋狡黠挑眉：“是你自己說的，得我設法讓你上鉤，才不算監守自盜。所以到你喊冷，想借我手取暖，就只配自己手。”

趙渭舉目遠，無語問天——

請問，天底下有哪個“被喜歡”的人，是像我這麼卑微的？！

真是半點都沒有到來自統領的寵。

思及此，他自暴自棄般，微紅著臉，恨恨掰開醉秋的拳，倔強地與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