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不傻」，後果會如何這些事，蔣西池一概沒想過，他只是單純的無法做到袖手旁觀。

方螢似乎覺得冷，把上並不厚實的外套裹得，「阿池——我能你阿池嗎？」

「嗯。」

方螢扯了一草，纏在手指上，絞又鬆開，「你想沒想過，長大以後會去哪兒？」

蔣西池看著。被寒風吹得發紅的臉上，眼睛明亮和清澈。

像寒夜裏的孤月。

「……帝都吧。」

「我想生活在可以看見水和船的地方。」看蔣西池手裏有書和鉛筆，湊攏過去，把書翻到最後一頁，在上面畫上房子，臺，小人，一無際的海，和散落的白帆……

手被凍僵了，但一筆一劃，從未有過的認真。

把筆塞回他手裏，抱膝蹲著，長長地嘆氣：「……真想快點長大啊。」

蔣西池凝視方螢筆畫簡陋的未來生活的「藍圖」，「……會的。」

MP3里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方螢笑問：「都要期末考試了，你幹嘛翹課？」

「複習好了，」蔣西池看，「你呢？」

方螢聳聳肩。

片刻，方螢問：「你寒假準備做什麼？」

「不知道……」蔣西池頓時覺得有些煩躁，「要回我爸那兒。」

「你爸住在哪兒？」

「江東區。」

「蠻遠的，你為什麼不跟他住一塊兒？」

蔣西池沒回答。他們的談話一貫是這樣，彼此都已經習慣了。都是對諱莫如深的人，所以也格外尊重對方的諱莫如深。

歌跳到下一首時，蔣西池忽然說：「……他再婚了。」

方螢愣了一下。

蔣西池聲音平淡，「徐阿姨——就是我爸再婚的對象——懷孕了，五月末生。」

方螢「啊」了一聲。

「外公外婆對我很好，但是……」

終歸和父母有一些差別。

方螢笑了笑，聲音說不上是自嘲還是惆悵，「原來我們都沒人管。」

·

越臨近期末考試越兵荒馬，但方螢反倒比平常的時候更閑。各科目都改作自習了，老師在講臺上坐著，等學生來一對一答疑，只偶爾下講臺巡視，維持紀律。

語文課自習到一半，張軍忽然過來，把魏明喊去了辦公室。

魏明一去兩堂課，直到中午放學了才回來。

方螢簡單收拾了東西離開學校了，蔣西池翻出校園卡，正準備去食堂吃飯，魏明徑直走過來，把他一堵，「蔣西池，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卑鄙小人！」

蔣西池掃他一眼。

「別跟我裝無辜！是你跟張軍告的吧！」

蔣西池莫名其妙。

「知道我要整張軍的，除了方螢、丸子和貞貞，就剩你了，除了你，還能有誰！」

蔣西池懶得跟他扯，「讓開。」

魏明卻偏偏更往旁邊一挪，魁梧的將走廊過道堵得嚴嚴實實，「想走，沒門！」

蔣西池印象中，剛開學的魏明，還不是這樣的「一匪氣」，不過才過了半年……

「有證據嗎？」

魏明愣了一下。

「是張軍告訴你我告的？」

「你這話什麼意思？難不丸子們還會出賣我？難不方螢還能跟張軍是一夥兒的？！」

蔣西池還是這句話：「讓開。」

魏明山似的杵在那兒。

外面忽傳來張軍的聲音：「魏明！還待這兒幹什麼！趕去請你家長過來！」

魏明地哼一聲，牙裏出一句「咱倆走著瞧」，轉，讓出了道。

待魏明走了，張軍向著蔣西池看了一眼，關切地問：「怎麼了？魏明是不是找你麻煩了？」

「沒有。」

「他要是干擾你學習了，你跟老師說……」

「張老師，沒有，」蔣西池打斷他，「我去食堂吃飯了。」

「哦，」張軍有點訕訕，「去吧，去吧。」

·

期末考試一結束，大家立即玩了形，聊天的，看課外書的，聽歌的，全都擺到了枱面上，十個范之揚都不住。

方螢同桌閔勝男最後一道大題的第二問沒做出來，還在苦思冥想，撓掉了半頭頭髮，還是沒一點兒思緒。

片刻，放下筆，看了看旁邊趴著聽歌的方螢。

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十二萬分的勇氣，小心翼翼地了方螢的手肘。

「嗯？」方螢摘下耳機。

閔勝男推一推眼鏡，「那個……我最後一道題，做不出來，你能不能拜託，蔣，蔣……」

「蔣西池，」方螢一踢前排的椅子，「給人講道題。」

閔勝男愣了一下——這也太直接了吧？

蔣西池轉過來，「什麼題？」

「最，最後一道……」閔勝男把自己抄在草稿紙上的題目推過去。

蔣西池卻看也沒看，直接著筆，在自己的草稿紙刷刷劃了幾筆，「先拆括弧，再找最小公倍數，再合併同類項……」

「但，但是……」閔勝男把自己列的式子推給他看。

蔣西池掃一眼，鉛筆在一個加號上輕輕一勾，「這兒錯了，是減不是加……」

「哦，」閔勝男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最小公倍數有點奇怪……」

笑著道了聲謝，看蔣西池轉過去了，又對方螢道了聲謝。

方螢擺擺手，又繼續趴著睡覺了。

鬧騰到了第三天上午，所有績都出來了。

蔣西池數學滿分，英語作文扣了兩分，語文作文加上閱讀理解統共扣了八分，一百分的文科綜合，地理滿分，歷史和政治各扣了兩分，最後所有分數加起來，毫無懸念的班級第一。

方螢一蔣西池的背，伏在桌子上，笑說：「好像五班的顧雨羅比你還要高一分哦？」

「嗯。」

「我以為你已經是怪了，怎麼還會有比你更怪的人……」

蔣西池：「……」

張軍羅里吧嗦了一大通之後，指派了兩組值日小組做大掃除，寒假就正式開始了。

方螢把書本試卷胡一抓，往書包里塞。

蔣西池一眼掃見的語文試卷，拿過來一看，頓時愣住。

總分只有九十多分，前面都做得七八糟的，有的空著，有的乾脆只寫了一個「答」。但做了的題目都是對的，包括他都做錯了的那道閱讀理解。而作文，只扣了兩分。

方螢手去搶自己的語文試卷，笑說：「看我的幹嘛？」

蔣西池抬手臂將一攔，「怎麼不寫主觀題？」

「麻煩，懶得寫。」

蔣西池更不許把卷子搶回去了，「……作文借我看看。」

「看我的幹嘛，看顧雨羅的啊，聽說作文滿分。」

蔣西池瞥一眼，「你怎麼老提顧雨羅。」

「我什麼時候老提了？」方螢撇，「你看就看咯，只要把寒假作業給我抄。」

兩個人推著車，往校外走。

門口車輛行人川流不息，走出去好遠了，才能順利騎上車。

「你什麼時候回你爸那兒？」

「後天。」

「這麼著急？」

「嗯。」

方螢垂頭喪氣，「本來還想跟你玩的……」

蔣西池頓了一下，忽停下車。

「怎麼了？」

就看他從書包里，把常年關機的「小靈通」掏了出來，開機，摁了一串號碼存進去，「這個寒假借給你用，有事打我家座機。」

方螢想了想，沒和他客氣。

·

過了兩天，蔣家平開車過來接蔣西池。

吳應蓉一見著他就氣不打一來，不留面地數落了一通，最氣憤的還是蔣家平不顧兒子前途，不讓蔣西池就近去最好的市一中讀書。

蔣家平急忙賠笑，「媽，您這就是……」

「誰是你媽？」

「阿姨，阿姨，」蔣家平改口，「您真是冤枉我了，不是我不想讓阿池讀市一中，是他自己非要過來的。」

「青野中學這個鬼樣子，他為什麼要來？」

「阿池孝順，」蔣家平嘆聲氣，「說你們二老都沒個人在跟前恤，他是您外孫，是凌凡的兒子……」

「你還有臉提凌凡！」

蔣家平立刻住了聲。

阮學文嘆聲氣，「行了行了，凌凡去世也不是家平的錯，你沖他吼有什麼用……」

不提倒罷，一提吳應蓉就心頭髮梗，也坐不住了，起回屋。

沒一會兒，蔣西池收拾好了東西。

蔣家平提出說要請二老出去吃頓飯，被吳應蓉一頓夾槍帶兌回去了。

蔣家平熱臉冷屁，搞得灰頭土臉，也一肚子氣，忍著沒發，該盡的禮數還是盡了，提上蔣西池的箱子，把人接走。

車停在橋頭，正要走，蔣西池忽聽外面一陣自行車鈴的聲音。

抬頭一看，方螢弓著腰，使勁踩著自行車越過了拱橋的最頂端，藉著慣，又一路叮鈴哐當地溜下來，齊頸的髮，被風吹得往後飄去。

敲了敲車窗，把擱在自行車前面框子裏的一束藍紫的乾花往他懷裏一扔：「蔣西池，年後再見！」

蔣西池接過，不知怎麼就揚起了角，「再見。「

方螢愣著了。

這是第一次見蔣西池笑。

笑得真的……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