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蔣西池快衝洗乾淨時,門口傳來一道怯生生的聲音：「阿螢。」

方螢這時候才想起來，孔貞貞還在外面。

一溜小跑過來,到跟前，瞟了蔣西池一眼，把手裏的一隻紙袋遞給他,「我……乾淨服,你換上吧……」

蔣西池往手裏掃了一眼,沒。

方螢這時候卻沒想著矯，都這麼晚了，又是蔣西池生日，家裏恐怕都要急瘋了。

把紙袋子接過來，拿出裏面的新服，一把扯掉了吊牌，遞給蔣西池，「你快換,我們去門口等你。

一走遠，孔貞貞眼淚又開閘似的，嘩嘩嘩往下流，「阿螢，對不起……」

方螢一肚子火氣：「這話你跟蔣西池說去！」

孔貞貞咬著,哭得稀里嘩啦。

「手機。」

孔貞貞睜大眼睛看著。

方螢不耐煩：「手機借我用一下！」

孔貞貞手忙腳地從書包里把手機翻出來遞給方螢。

方螢給吳應蓉打了個電話,說這時候蔣西池和同學一塊兒在餐廳里吃蛋糕,馬上就回來了。吳應蓉長舒一口氣,又把蔣西池批評了幾句,讓他倆趕回去吃飯。

孔貞貞接過方螢遞迴來的手機，傻愣愣地看著，也忘了哭了，「你……你都見過蔣西池的家長了？」

方螢翻了個白眼，心想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

「蔣西池是我哥們兒，」頓一下，又強調一句「兩肋刀的那種！」

孔貞貞：「……」

孔貞貞從口袋裏掏出報警遞給方螢，又說：「我會去找魏明談的，我絕對不會讓他再找蔣西池的麻煩……」

方螢神淡淡，「魏明已經變了。」

孔貞貞眨一眨眼，眼淚又要掉下來，「……丸子也變了。」

方螢看著。

大約是清楚方螢想對說什麼，甕聲甕氣地解釋：「我這學期都沒和他倆一起玩了，他們跟趙善走得太近，我很擔心，勸過好幾次，他們都不聽……丸子還問我借過好幾次錢，數額都不小，我也不知道做什麼用了，估計也不會再還給我了。」

「把你當提款機了唄。」

孔貞貞被直白破，哭得更大聲了，「……魏明一直在自作多，這次也是，我都說了蔣西池對我什麼態度我不在乎。他不聽，他非要幫我討個說法……」

方螢斜，「你找他準備怎麼和他說？」

「好好說。」

「他能聽？」

「不聽……」孔貞貞打了個嗝兒，「不聽我找我爸去，他手下干保鏢的、討債的，也不是吃素的……」

「你想好了嗎？你這樣等於是和魏明徹底鬧掰。」

「你不也跟他們徹底鬧掰了嗎？」

「我不一樣，」方螢笑一笑，「我反正本來就沒什麼朋友，一個人習慣了……」

話音剛落，後鐵門「吱呀」一聲。

方螢把自己扔在地上的自行車扶起來，對孔貞貞最後囑咐一句：「你自己當心點吧。」

孔貞貞深深點頭，看著蔣西池，目有點兒可憐，憋了半天，卻也只憋出一句「對不起。」

蔣西池沒看，只問：「服多錢？」

「……兩，兩百。」

「明天還給你。」轉頭看向方螢，「走吧。」

「怎麼走？你的車不是還在學校？」

蔣西池握住自行車的把手，「我載你。」

「喂喂，」方螢不樂意了，「怎麼不是我載你！」

蔣西池上自行車，往後座看一眼，「上來。」

方螢撇，「後座硌屁。」雖這麼說，還是把書包往肩上一掛，側坐上去。

轉頭一看，孔貞貞還站在原地，便說：「你趕回去吧，路上小心。」

方螢這輛小破車載了兩個人，越發吱呀，隨時準備罷工。

方螢手撐在前座上，顛得覺屁上的都要掉下來了。

蔣西池微微向前躬著，肩背那，嶄新的T恤被他撐出利落又好看的線條。

方螢不知道為什麼，開口喊了一聲：「蔣西池……」

「嗯？」

方螢腦袋短路了片刻，「你書包……還在教室。」

「作業明天早點去寫。」

前方一個下坡，蔣西池低聲吩咐：「抱著我的腰。

方螢手，頓了一下，把他腰環住。

哐當哐當。

自行車一路溜下去，風把起耳的短髮起來。

瞇著眼，心一路放鬆，糟糕的緒霎時消退得無影無蹤。

到蔣西池家裏，一大桌子菜已經擺上。

丁雨蓮也在——被吳應蓉介紹著在附近一家養老院做了一個清潔工的工作，朝九晚六，包午餐，一段時間下來，再不像之前渾渾噩噩畏畏，話多了些，能跟人正常流，臉上也開始出現笑容了。

吳應蓉注意到蔣西池換了服，方螢忙解釋說剛在在餐廳吃蛋糕，蔣西池被人抹了一油，所以臨時買了件新的。

「那舊的呢？」

「舊舊舊的……被那個同學帶回去洗了！」

吳應蓉便不再懷疑什麼了，「你們這些鬼東西，真是皮得要上天了。」

到晚上九點，蔣西池這頓生日宴才結束。

丁雨蓮去幫吳應蓉洗碗。方螢上了個廁所，出來沒看見蔣西池人，往外面一看，才發現他站在廊下打電話。

「嗯……不缺……還有事嗎？」語氣漸漸不耐煩，「……我知道了。」

又過一瞬，他說了聲「拜拜」，把電話掛了。

方螢走過去，往欄桿上一靠，「誰的電話？」

「我爸。」

蔣家平跟他說了句「生日快樂」，說往他卡里打了一千塊錢，讓他自己買點兒想要的。

方螢沉默著。

片刻，「對了，」了口袋，「送你個東西。」

蔣西池抬眼看去。

攤開手掌，掌心裏躺著一枚彈|殼，鑿了孔，串了條皮繩。

蔣西池驚訝，著彈|殼看了看，「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打工的那個酒吧，老闆以前當過兵，我問他要來的。」方螢第一次笑得這麼靦腆，「東西不貴，你別嫌棄。」

蔣西池直接把彈|殼項鏈往脖子上一掛。

方螢忍不住看過去。

年氣質文弱，白T恤下鎖骨分明，落在服前面的子|彈頭，卻讓讓他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氣質，朗的，不馴服的。

方螢一鼻子，「……還好看的。」

蔣西池低頭瞥了一眼，「謝謝。」

方螢笑一笑，坐上欄桿，晃了晃，「……你就十四了。」

蔣西池側頭看，「比你大。」

「嗯。」

蔣西池眼裏帶點兒笑，「聲哥。」

方螢作勢要去打他，「……居然想占我便宜！」

蔣西池住手腕，「別鬧，小心掉進河裏。」

方螢「哦」了一聲，收回手規規矩矩坐好。

「阿池。」

蔣西池看。

「你高中想去哪兒讀？」

「……不知道。」

「你去墨城外國語吧，」方螢抬起雙，疊擱在欄桿上，往後面的柱子一靠，「……青野這邊不好，你不要待在這兒了。」

要是在墨城外國語中學那種好學校的尖子班，蔣西池絕對不會上今天的事。

「你呢？」

方螢沉默一霎，笑一笑說：「考上哪兒去哪兒吧。」

「你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嗎？」

「記得啊，我不會食言的。」

蔣西池看著，目有點冷，「我是讓你答應跟我一起考出省。」

流水潺潺，讓方螢這一刻的沉默格外尷尬。

「我……」方螢扶著廊柱翻個，面對著六尺河，「我讀書真的不行。」

「你還沒試過。」

方螢語氣有點不好了，「都知道答案的事，有什麼好試的！」飛快地看他一眼，「還是你覺得只有『好學生方螢』，才配得上跟你一起走？」

蔣西池角抿，過了片刻才問：「我說過這種話嗎？」

裏面傳來丁雨蓮喊「囡囡」的聲音。方螢翻進欄桿，匆匆說了句「我回去了」，結束了這次不愉快的談。

·

生日之後，一切都消停下來。

不知道孔貞貞跟魏明說過什麼，但確實蔣西池再沒被找過麻煩。

孔貞貞也跟魏明和萬紫琳疏遠了，上課下課地抱著手機，獨來獨往，有時候盯著蔣西池發獃，但沒有一次主找他說過話。

方螢和蔣西池聊過這件事，頗為慨，「我要是像這麼有錢，才不會整天傷春悲秋。」

「再有錢，你有的東西，也得不到。」

方螢像聽見一個笑話似的，狂笑了兩聲：「有什麼是我有沒有的？吃喝嫖賭的老爹？」

蔣西池沒答，悶頭寫數學競賽題。

這之後，方螢三天問他借作業抄都被拒，快鬱悶死了。

·

五月下旬的一天，在歷史老師讓人昏昏睡的語調中，方螢豎起歷史課本，著打了個盹，醒來現居然已經放學了。

蔣西池卻沒醒，椅子離桌子很遠，他長了撐在桌子下的橫桿上，背抵著椅背，神有些頹喪。

「阿池？」

蔣西池回過神，目轉過來看一眼，「醒了。」

方螢起收拾東西，「都下課了，你怎麼不醒我？」

蔣西池沒吭聲，坐著不。

方螢確定他今天是有點兒反常了，停了手裏的作，低聲問他：「怎麼了？」

「……徐阿姨生了。」

方螢一愣。

蔣西池仰頭，幾不可聞地嘆了聲氣：「……能陪我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