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里,李心玉做了個夢。
這是自打重生以來,第一次夢到前塵往事。
夢里有在碧落宮與裴漠初見時,那場紛紛揚揚的大雪;有戲弄裴漠時,他那因惱怒而微紅了的臉;有與裴漠躲在書房的雕窗下,那個小心又熱烈的初吻。那時,的裴漠眼中沒有仇恨,沒有怨懟,滿眼都映著的笑,一遍又一遍撒似的懇求:再親一下,公主,再親一下好不好?
第一次醉酒失了分寸,與裴漠一度春宵,裴漠亦是一遍遍親吻的眼。那時的李心玉醉得不省人事,調戲完裴漠倒頭就睡,哪還看得見他眼中的偏執?
花開葉落,云卷云舒,真是一段無憂無慮、不知天高地厚的年歲,連空氣都會散發出醉人的甜香。
可惜再甜的夢境,亦如下的泡沫,終有破碎的一天。
夢里的依然能會到裴漠被按在雪地里時,那種無可藏的恐慌。李心玉清楚地知道,與仇人之子——一個奴隸私相授,這在父皇和太子的眼里意味著什麼。
是個被寵壞的孩子,還沒準備好承擔一晌貪歡帶來的惡果。喜歡裴漠嗎?自然是喜歡的。可是父皇和哥哥寵了十八年,沒法直視他們失的眼。
兩相為難之下,做出了最愚蠢的決定,用一種最玩世不恭的態度否定了自己與裴漠的。‘玩玩而已’四個字,真是最可怕的魔咒,亦是一切災難的開始,它將與裴漠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和溫,擊打得支離破碎。
與武安侯郭忠家的親事定下來的那日,李心玉親手將裴漠的奴契還給了他,說:“本宮要嫁人了,不能再與你廝混,從今往后便許你自由,你走吧。”
自以為是的覺得,這是對裴漠莫大的恩許,裴漠或許應該對恩戴德。
可裴漠接過那張薄薄的紙,五指攥拳,就那麼看著,用漸漸泛紅的眼睛看著。
他說:“李心玉,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
“可我能給你的只有這個!你只是個奴隸,是罪臣之子,而我是東唐唯一的帝姬!你讓我怎麼辦,裴漠,以命相搏嫁給一個奴隸嗎?”
“你我同榻而眠、相親時,你說過你最喜歡我。”裴漠手背上青筋暴起,握著拳頭的手都在發。他一步一步近李心玉,將整個兒籠罩在自己的影里,每說一個字都好似承擔著巨大的痛苦,“你不要嫁給郭蕭,不要去找別的男人,你再等等我,再等等我好不好?”
他每近一步,李心玉就后退一步,直到退無可退,一把跌坐在塌上,仰首漠然道:“裴漠,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給你時間又能怎樣?與郭家的親事已昭告天下,再怎麼做,也是蜉蝣撼樹癡心妄想。”
“癡心妄想?你當初招惹我的時候,怎麼不說我們的未來是癡心妄想?”裴漠一掌拍在榻上,將整個兒圈在自己懷中,狠聲道,“公主,我是個認死理的人,你若無,便不該來招惹我。事已至此,你以為你還得了嗎?”
“人生苦短,本就該及時行樂。不就是與你睡過一覺而已,有何大不了的。”李心玉亦被激起了怒火,口不擇言道,“不然怎樣,讓本宮隨你一同去死嗎?”
“我會讓瑯琊王助裴家昭雪,待我拿回裴家的東西,就回來娶你。”
“不可能的……”
“可能的!只要你信我,就可能!”
李心玉搖頭:“我不愿將命和未來在這種事上,你我分已盡,你……唔!”
裴漠一把圈住,俯狠狠地吻上了的。那是一個兇狠而絕的吻,熱烈中帶著刻骨的痛意,李心玉甚至嘗到了鮮的腥味和眼淚的咸味……
“裴漠,你放開……唔!”
掙扎,捶打,裴漠卻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將的雙手按在榻上,欺吻得更深沉……不,嚴格來說,那已經不是人間的吻了,更像是困絕的撕咬。
啪——
耳的清脆響聲回在屋,震醒了兩個絕的人。李心玉怔怔地看著裴漠臉上的掌印,手抖著,細的掌心疼到發麻。
那一掌打在裴漠的臉上,也打在了的心里。
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幕,裴漠的眼睫上掛著未干的淚水,角淌著殷紅的鮮,就那麼看著,極慢極慢地綻開一個涼骨髓的笑意。
他起,到書案上的裁紙刀,將鋒利的刀刃握在手里,居高臨下地盯著李心玉,如同發狂的盯著獵。
“你想干什麼?把刀放下!”李心玉倉皇后退,扭頭朝外喊道:“來……”
一句話還未出口,裴漠猛地住他捂住的,啞聲道:“噓——,安靜。”
他要殺了自己!李心玉渾發,驚恐地看著裴漠舉起了裁紙刀。
想掙扎,卻彈不得,刀刃落下的那一刻,只能逃避似的閉了雙眼!
然而,想象中的劇痛并未到來,有什麼溫熱黏糊的淅淅瀝瀝地滴到了自己的臉上。巍巍地睜開眼,看到裴漠死死咬著蒼白的,后頸的頭發連著襟,一片鮮淋漓。
他竟是連皮帶,生生地將后頸的奴隸印記給毀去了!李心玉無法想象那是怎樣一種疼痛,這個瘋子!
裴漠慢斯條理地撕下袖子,草草包扎了傷口,問:“李心玉,你過我嗎?”
“現在糾結這個還有何意義?”
“你過我嗎?”
“裴漠,你瘋了?”
得不到答案的裴漠笑了聲,平靜道:“懂了,你不我。”
李心玉掙他的手,胡地著滿臉的鮮,哆嗦著說,“我放你自由,你也放下仇恨,出宮去過安穩日子,好不好?”
裴漠盯著,輕輕點頭,一句“好啊”才剛說出口,眼淚就滴了下來。
那是裴漠第一次哭。
他走了,帶著一瘡痍滿手鮮,再也未曾在長安過面,李心玉的心也空了。
半年后,皇帝李常年因服食過多丹藥而亡,李心玉的婚事因守孝而耽擱了一年。
次年,登基不到一年的李瑨大興土木,終日游戲人間不理朝政,丞相和許閣老忍無可忍,直言面諫。丞相痛斥李瑨昏庸無能,卻被李瑨斬殺于殿外。許閣老不堪辱,一頭撞死在大殿上……
橫征暴斂,東唐疲弊了多年,積攢的民怨在這一刻徹底發,以瑯琊王為首的叛軍來勢洶洶,一路直帝都。
兵臨城下,李瑨害怕了,終日躲在后宮不敢出來。想了想,李心玉還是主去找了他,給他做出了抉擇。
笑著說:“皇兄,讓我嫁人罷,郭家是我們最后的希啦。”
于是在先帝三年新喪未滿之際,新帝匆匆辦了襄長公主的婚事,企圖借妹妹拉攏武安侯郭忠的五萬兵馬。
出嫁那日,天沉得可怕。李心玉穿著最昂貴的金牡丹紅羅,戴著最致的百鳥朝冠,卻仍覺得滿目的蕭瑟凄涼。
坐上駙馬郭蕭的馬車后,太子哥哥曾策馬追著的馬車追了很久。他痛哭流涕地嘶吼著,他說他對不起,因為他的安穩是用妹妹的幸福換來的。
他說,我是個失敗的皇帝,原諒我,心兒。
郭家常年帶兵在外,舉家定居在幽州,李心玉嫁給了郭家,自然也要跟著北上。
郭蕭早就仰慕李心玉,一路上都十分殷勤,噓寒問暖。可當送親隊過了黃河的那晚,卻突發意外。
叛軍早埋伏在此,不費吹灰之力便包圍了整個送親隊伍。邊僅剩的侍衛白靈被捕,李心玉為了叛軍的俘虜。
被獨自在叛軍攻破的城池里,等待叛將前來裁決的那短短半個時辰,是此生最難捱的時刻。不知道等待自己是什麼,是辱還是死亡?
仿佛過了一個甲子般漫長,門外總算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聽見看守在門外的士兵沉聲道:“裴將軍。”
李心玉如同驚的兔子,猛地起,瞪著驚恐的眼睛向吱呀被推開的木門。
布簾被開,有一個修長高大的影踏了進來。
他束起了長發,披上了戰甲,玄黑的披風上還沾著北境的碎雪,襯得五有種凌厲的。時隔近兩年,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驕傲偏執的年,他藏匿了鋒芒,變得高大又深不可測。
他往那一站,連空氣都會變得稀薄。
李心玉已經沒有膽量質問他,為何要投靠瑯琊王李硯白了。
裴漠解了戰袍搭在木架上,提著一個漆花盒子向前一步,如刀般的眼神掃在李心玉上,如同在審視掌中的獵。
“你穿嫁的樣子,真好看。”他如此說著,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李心玉面前的案幾上,隨即在一旁袍坐下,角勾出一個危險的笑來,示意:“打開它。”
李心玉退后一步:“不……”
怕盒子里裝著的,是某位親友淋淋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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