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子嘆了口氣，自己倒了杯托在右手手心里，左手裝煙鍋，點紙眉子，右手紋不，淡淡道，“瞧見沒有？這是絕活！煙鍋有兩個，你得跪著托煙桿子，太皇太后本不用手拿，你的左手不能閑著，得裝煙，點上，換煙鍋，右手不得，煙子要是在老佛爺里晃，下了值你等著吧，劈頭蓋臉一頓簟把子！”

第十一章 表里澄澈

太皇太后謹遵祖訓，宴起（晚起）則家敗，每日寅時是一定要起的。

正宮的宮門已經下了鎖，錦書和另一個做使的宮從宮外搭來一桶熱水放在門口備用，一群當天當值的太監宮們在門外候著，天還黑著，又開始灑鹽似的下起了雪，西北風呼呼地刮，卷著雪沫子掃進廊下，眾人凍得直哆嗦，遠遠看見西南角銅茶炊的廊廡下，不灰木的爐子發出了紅，那是老太監張和全在熬銀耳，準備太皇太后下床后的第一次敬獻。

大家仔細聽寢宮里的靜，掐著時候差不多了，只聽侍寢的春容故意高聲喊“老祖宗吉祥”，那是個暗號，大家知道太皇太后坐起來了，門值夜的兩個宮打開了半掩的大門，放其他人邁進寢宮門檻，值夜的連同當天當值的齊齊整整向寢室里請跪安，太皇太后寢宮的門簾挑起了半個，因為前一天總管已經囑咐了錦書該當的差事，低頭跟司衾宮進去，用銀盆端了熱水來，春容絞了熱帕子給太皇太后凈臉，對錦書一使眼，錦書退到一旁打開了遮燈的紗布罩，收好了就在一旁垂手隨侍。

寢宮里的各條案上，茶幾旁，桌子底下有幾個缸，太皇太后不喜歡薰香之類的東西，就用南方產的果子薰殿，太監們抬著筐，趁著太皇太后往偏殿的當口把前一天的果子倒了，換上新鮮的，作麻利，一眨眼就換完了，新果子被地炕一烘，熱騰騰甜的香味迷漫開來，縈繞在鼻尖，整個殿里都是清香爽快的氣味。

太皇太后的梳妝間在盡西頭，靠北墻有一鋪炕，比拔步床還大些，聽苓子說，炕上的被褥都是按季節，按規矩更換的，冬天鋪三層墊子，夏天鋪一層。冬至掛大紅銷金撒花帳子，夏至掛水墨字畫白綾帳子。太皇太后常在那里歇午覺，錦書站在那個角度正好能看見那屋的況，風雪里一個人頂著黃云龍套的包袱來，大概是太皇太后的梳頭太監劉保，宮給他掀起宮門的簾子，他走進去，對正座請個跪安，把包袱從頭頂上請了下來，向上一舉，由宮接過去，然后響亮地喊一聲，“老佛爺吉祥，奴才給您請安啦。”

太皇太后移駕過去，經過正門往外一瞥，只見漫天飛雪，不由道，“不是說今年節氣來得早嗎，眼看著要過年了，這雪下得沒邊了。”

塔嬤嬤道，“翻過黃歷了，今年有閏月，春打在臘月里，春見寒食六十日，明年二月就清明了，這會子冷，幸許一出太就暖和了。”

太皇太后笑道，“二月清明滿地青，三月清明滿地空，明年又是好年景，是咱們萬歲爺的福澤。”

眾人諾諾稱是，扶了太皇太后坐下，錦書昨兒聽說太皇太后這兩日腳有些浮腫脹痛，便在旁邊請了安道，“老祖宗，奴才給您搬個杌子來踩著吧，抬得高一些就沒那麼疼了。”

太皇太后看一眼，對塔嬤嬤道，“這孩子倒仔細，我瞧著有你當年那勁頭。”

塔嬤嬤笑著點頭，對錦書道，“去吧，老祖宗準了。”

錦書道是，搬了矮杌子來給太皇太后墊在腳下，小心把兩只腳抬上去，隔著一層薄薄的子到腳踝，只覺綿虛浮，便壯了膽子道，“老祖宗恕罪，奴才再多句，等下半晌，奴才給您拿艾草紅花泡泡腳吧，等泡得渾出了汗，上的水腫便會消很多的。”

塔嬤嬤看太皇太后臉上并沒有不悅，方道，“你長在宮里，哪里知道這些的？”

錦書笑道，“奴才的祖母從前也常有此疾，一犯就讓宮給配這兩味藥來。”話出了口突然一驚，這是犯大忌諱了，拿亡國的太后和當今太皇太后比，是為大不敬，夠殺十次頭了！彎子一跪了下來，磕頭道，“奴才失言，奴才萬死！”

太皇太后沒放在心上，和前朝的太后曾是兒親家，彼此也悉，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的，遂道，“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死啊活的！起來吧，快過年了，不興說這個！就照你說的辦吧，回頭上太醫院抓藥去。”

錦書道是，卻行退至一旁。太皇太后看了道，“錦書，你的辮梢多憨蠢，該留長點兒，梳得蓬松了，跑起來擺開，多好看！”

錦書微一怔，心里有種說不上的味道，似悲似喜的堵在嗓子眼里反復激，要吐又吐不出來，哽得難，花了好大的勁兒才平了思緒一肅，啞聲應了個是。

太皇太后梳妝完畢，喝了杏仁茶和胭脂米熬的粥，換上大袖通袍和屐，由塔嬤嬤攙扶著往最東頭的靜室禮佛參拜去，等出來后就要往三明兩暗正中的那間，接一眾主子小主的晨昏定省，所有人都趁這一陣忙活開了，掃院子，收拾游廊，抹屋里屋外的陳設，里里外外全是人。掌班姑姑往宮門口一站，不用干活，就拿眼睛當差，不許人懶，更不許頭接耳。誰要不識時務，把子說話！

春榮的脾氣很大，或許是因為累吧，侍寢這種活不是人人能干的，值夜時要伺候屋里，還要巡視屋外，是整個慈寧宮里最辛苦的。守外頭的宮都有氈墊子，或靠或躺的能歇會兒。沒有，太皇太后寢宮里不許放，只能靠墻坐在地上，不能真睡著，夜里要留意太皇太后的一舉一，以備務府的員和太醫院的院尹來問。所以每日到早晨眼睛就發發紅，偏偏還不能休息，得等所有差事都分派好了才好回下。有時候躁起來，一個眼神，一努，小宮愣了神沒明白，下了值就掄撣子。下手毫不留，自己撒了氣，也那些不用腦子辦差的長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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