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些罪名，從漪如口中出來，一個一個有模有樣。每一個下面，嚴祺都能說出幾個獲罪倒霉的大來。這些，一個九歲孩又如何編造？更別提，漪如還說出了好些人的名字。

宋廷機什麼的，他們與嚴祺來往甚，會被提到并不稀奇。但其中還有那麼兩三人，嚴祺不過剛剛認識。

他開始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在漪如面前提過他們？接著又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在喝醉了酒的時候，跟容氏說話，說過朝堂、天牢和刑場的事，被漪如聽了去？

容氏見嚴祺不答話，催促道:“說啊。”

嚴祺嘆口氣:“也說了那是做夢，我怎知是真是假。”

容氏“哼”一聲，道:“你啊，先前宋廷機真升了修了宅子，你高興得似得了寶似的。如今聽說要滿門抄斬，卻又說那是做夢不知真假。你不過是不得，好事都是真的，壞事都是假的。我卻覺得，你將漪如所言當作真事，倒也無妨。”

嚴祺訝然:“怎講？”

“自是要你遠小人親賢人。”容氏語重心長，“我早說過，宋廷機此人，既街坊風評不佳，那必不是什麼好人。你再看看你那一干酒友，全都在漪如說的人里面。他們每日對你追隨左右前呼后擁，難道真是喜歡你麼？不過是見你使錢大方，又跟圣上親近，能給他們帶來好罷了。這樣的人，哪里有什麼真，全是慣于逢場作戲的。你好的時候捧著你，你不好的時候便落井下石，古往今來，這樣的人難道麼？”

嚴祺一向不聽這話。

在他看來，這些人是看中了他的好才過來的，沒錯。但人生在世皆以利往，也只有能讓別人有利可圖，別人才會聚過來。古往今來的英雄人，誰不如此？能讓人看得上，心甘愿跟隨，那就是了不得的本事。

但現在聽得容氏的話，他也覺得有些躊躇起來。

他自來到京中生活，與宮中來往頻，知道許多事。從小到大，倒臺的權臣他見過不，世態炎涼也見了許多。不過，他一直覺得自己當下是剛剛起步，正當籠絡人手之時，當廣納賢才來者不拒。

至于以后會如何，等以后再說。

現在，嚴祺也這麼想。

但當有人跟他說，自己或許會死在這些人手上的時候，那覺還是很不一樣的。

嚴祺想到漪如訴說的夢境，脊背又是一陣發涼。

容氏看著他那變幻不定的臉，道:“怕了？”

嚴祺“嘖”一聲:“言之鑿鑿，豈有不怕之理。”

容氏道:“我且問你，若這夢境是實，你待如何？”

嚴祺張了張，好一會，訕訕道:“總不好造反。”

容氏的角了，笑出聲來。

“造反自是不可行。”給嚴祺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道，“你又不是嘯聚山林的好漢，使不得刀弄不得槍，如何造反。我問你，你可算過命？”

嚴祺看著，搖搖頭。

他雖然敬重鬼神，逢廟必拜，但一向對卜問之事敬而遠之。

“算命做甚。”他說，“算好了歡天喜地，算不好便愁眉苦臉郁郁寡歡，一切自有天意，我不做那等蠢人。”

容氏嗤笑:“那你為何聽了漪如的話這般張？也不過是跟算命的一樣，說了件壞事罷了。”

“那不一樣。”嚴祺隨即道，“算命的只會說是兇是吉，卻不會把全家人如何獲罪如何赴死都說出來。”

“說得再清楚，也不過是一場夢罷了。”容氏道，“你不曾聽漪如說麼，那時，阿楷和老三都大了，就算真，也還有許久。”

嚴祺愣了愣:“你的意思……”

“老人常說，天機不可泄，為何？”容氏道，“乃是因為天機一旦示人，人得了預兆，便會做出趨吉避兇之事，那天機便也就不靈了。如今這事也是一樣，知道了哪些人要害你，你便離得遠遠的，這夢中之事自然也就不會真。”

說罷，嘆口氣:“文吉，我方才在想，這或許便是文德皇后和你父親他們在天有靈，怕你前途有難，托漪如給你警醒。你既然覺得該信，便莫辜負這一片深意才是。”

嚴祺聞言，出豁然開朗之。

他站起，了手，在屋子里來回踱步。未幾，又看向容氏，目灼灼，出笑意，上前抱住，用力在臉上親一口。

“靜嫻，你果然是我賢助。”他高興道，“什麼都難不到你！”

容氏唬了一下，滿面通紅地瞪他一眼，卻也不由地跟著笑。

“這些話，你父親當年與你說了不，我也與你說了不。”上仍不饒人，嗔道，“你全聽不進去，到頭來，還不如兒做了個夢。”

“我怎會聽不進去，我時時都記著。”嚴祺賠笑，“兒這夢，充其量是將那最后一點茅塞撥開。若無夫人長久教誨，我又豈有如此慧。”

容氏被他哄得終于心舒暢，得意道:“那還用說。”

*

嚴祺確實把容氏的話聽了進去，從此之后，宋廷機等狐朋狗友招呼他去玩耍喝酒，他都推辭了。

平日里在署或別人家里見面，嚴祺雖仍然客客氣氣，卻不再與他們深。

許多人都詫異不已，還有人了宋廷機等人的委托，登門來找嚴祺，向他打聽可是出了什麼事。

嚴祺自不會將實告知，只說自己近來不適，又想多看看書，故而閉門在家。

“他要看書？”酒局上，高詠一手摟著歌伎，笑一聲，將牙箸放下，“確是該看，他肚子里的書，只怕連鄉塾里的七歲小兒也不如，不知論語看全了不曾。”

郭昌握著酒杯，沉片刻，看向喝悶酒的宋廷機:“你前陣子不是向他借了好些錢，他問你還了麼？”

“那倒不曾。”宋廷機道，“我前兩日派人送了些利錢去他府上，倒是被他退了回來，說不必給。”

“那不就好了，”高詠擺擺手，“放心好了，嚴祺嚴文吉，此人我們難道是第一天認識？看著吧，過不了幾日，他便會出來找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