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徒儀式
接下來的兩天,瑤花班的案件進了僵局。
謝寧軒讓人從各個路徑下手,全面核查。問出的信息又多又雜,其中不也的確與離、大師姐、老四有關,可是能用的沒幾條。
從老四給汀汀送了個簪子查到三樣喜歡上了隔壁鄰居的兒;還有人提及老三酒後怒罵班主不給他傳授技藝,抱怨離今天的地位都是來的;有人說自己一年前撿拾了還算新的人家扔了的服穿,還被離嘲笑;有人抱怨班子要散了,快讓他們出去重新找活計;有人抓著衙差不放,非要問府衙還缺不缺打雜的;還有人暗懷疑老三不是班主親生的……
這日,謝寧軒又登門了。
“誒?謝府丞,怎麽,又有案子了?”我爹一扭頭,忙不疊站起去相迎。
“啊,我,那個……”謝寧軒支吾了兩句,找了個蹩腳的理由,“我剛好路過,聞著好香啊,進來討口吃的。”
我爹眉一揚,眼可見的不信。但見我坐的穩當,屁都沒擡一下,那廂謝寧軒也出坦然的模樣。倒也只能裝糊塗,做出手勢請謝寧軒進門。
“哎呀,謝府丞來得不巧,我們這剛吃完午飯。要不,我讓鐘叔給你下碗面?”
“不用……”
“好呀!”
我和謝寧軒同時開了腔,答案卻南轅北轍。
我詫異的瞪過去,眼神在說:“吃什麽飯啊,你不就是來找我頭腦風暴的嗎?一連來三天了,裝什麽呀!”
謝寧軒的眼神在抗議:“討論案前不能吃飯嗎?也是真的!”
老爹僵了三秒鐘,然後化作了狗一笑:“哎呀哎呀,什麽不用,謝府丞還穿著服呢,是下了朝直接過來的吧?肯定還沒吃飯!老鐘,快快,來,我給你說,你弄個……”
眼看他二人都進了廚房,我抓問道:“有進展了嗎?”
“沒有。”
我翻了白眼:“那你來幹嘛?”
謝寧軒無語:“沒進展才來找你討論啊,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了。”
切,能什麽啊,該說的皮子都說破了。
不過嘛,我忍不住打趣道:“謝大府丞還號稱斷案高手呢,怎麽還需要找人討論推理?以前破案,也這麽沒效率?”
謝寧軒袍坐下,長疊,優雅從容。他聞言也不惱,唯眼風掃過來:“聽你啰嗦,總比我自己思考時需要寫在紙上方便,剛好也省點紙。”
好嘛,這是拿我當留聲機,方便他自個查補缺呢?
“這是什麽?”謝寧軒指著桌上已經凝起的底料,忽然發問。
我沒好氣:“牛油火鍋,你也沒吃過?”
嗨,這青朝真是土老帽大彙總,連牛油火鍋都沒普及。哦,我今天拿橘子了杯橘子,我爹也大驚小怪來著。
“火鍋還能這樣吃?”謝寧軒出笑容,梨渦若若現,“也是金華的特?”
我心口一跳,忙道:“啊,不是,是一位來金華府游方的川蜀郎中教我的吃法,說在蜀地很流行。那個,你沒去過川蜀?”
謝寧軒搖頭。
“那你真該去玩玩,那邊景可了。”
謝寧軒淺笑:“我大約機會渺茫了,京無召不得出京的。”
“那你前些日子是?”
謝寧軒沒有說話。我明白了,他就是奉了皇命,才會出京公幹的。但既然明正大,為什麽喬裝打扮,還拿著青王府的牌子,藏份呢?
眼見謝寧軒沒有解釋的意思,我自然也知趣的未再追問。
一時間,我二人都沉默的盯著凝結的牛油底料發起呆來。
你別說,這底料還真有些眼,你看這,紅彤彤澤十足。嘿,還有點像那酒鋪老板娘上那抹口脂。還像什麽呢?哦,也像離房中鮮豔的油彩呀。
我被自己的想象力逗得發笑,暗想這油彩好,一邊畫畫還能一邊吃,完的將生計與藝結合在一起,是人人都能達到的春白雪。
恰在此時,腦袋中又有一道靈過,那悉的覺又回來了。
我咧開的慢慢收了起來,心跳開始加速。一句玄學又莫測的話語在耳旁回響。
“……他的臉上啊,映出紅白相間的奇異的芒,現在想想,那就是不詳的征兆啊!”
初聽時,這只是一句馬後炮似的中式玄學,沒有科學理論,卻充斥著悲劇彩,就像是一幕悲劇電影結局的留白。
可現在……
我倏地意識到,不,這不是老人家迷信的說辭,這明明是一幕極為重要的關鍵場景。
“謝寧軒,”我猛地擡頭,疾聲問道,“我問你,離死亡那天,他從太尉府表演完,是不是沒有卸妝就回了大院?”
謝寧軒表一僵,認真回想:“口供并未特別提及。但,我好像在三樣的證詞中見過。他說離當天心不好,演完了戲立刻就出了太尉府。那麽,應當沒有時間卸妝。怎麽,你想到了什麽?”
我盯著凝結的牛油鍋底,慢慢說道:“離從太尉府回到大院,鄰居看到了,這一點沒問題。可是我們忽略了一點,離當時沒有卸妝!因為老者看到照在他的臉上,竟然能反出紅白的芒,這就不可能是皮反的,一定是他還帶著妝容。”
謝寧軒瞇了瞇眼:“的確。班中有人提及過,有時候表演不止四場,演完已至夜深。班子員都不多做停留,徑直回大院再收拾卸妝。這麽講來,那日離未曾卸妝就回,加之他本就心不好,衆人便也不做他想,未曾察覺異常。”
“但是,如果他沒有卸妝,那麽……”
“那麽人人以為走出太尉府、回到大院的人是離,其實……”謝寧軒接過我的話頭,與我四目相對。
不是離,就意味著我們所判斷的基石發生了搖。
不是離,那就說明兇手有意僞裝離。
對,是的,他的被放在房頂,就是為了混淆死亡時間,我一開始的想法是對的!
那勒索信呢,是兇手發出的嗎?勒索信和離死亡有關系嗎?是誰,誰有這個時間,誰能這麽做?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影,我被自己的推理嚇住了,喃喃自語:“不,不可能,他不會啊……還有、還有機呢……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同一時間,謝寧軒亦想通了,雙手一拍,斬釘截鐵:“是他,只能是他!”
***
最的徒弟離奇被害,對田班主的打擊極大,他在房中不吃不喝,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
離死後第七天,田班主忽然沖出房門,說要為離辦一場隆重的收徒儀式,正式將他收做徒弟。
瑤花班衆人都驚呆了,慌忙上前勸阻,畢竟已經是兩隔,此刻大院中掛著喪幡,哪裏能舉辦收徒儀式呢。可班主非常堅決,甚至以自盡相要挾。
最終,瑤花班衆人還是妥協了,陸陸續續買齊材料後,當晚,就將大廳草草收拾了出來,作為儀式的場地。
此刻,大廳中放著一張供桌,鼎中燃著三支清香,可列在供位上的,卻是一本冊子。
田班主先走了進來,這幾天的消磨,已經讓他的面容枯萎。
他抖著跪在團上,朝冊子磕了三個頭,恭敬稟告:“師父,師祖,今有不肖弟子田德宇,派青承繼第四代傳人,已為師門尋覓到承接人選,現向列位請命,特辦此收徒儀式。請師父與師祖泉下有知,我師門已有傳人。”
田班主說完這段話,便在老三老四的攙扶下慢慢的站起來,轉而坐到供桌一旁的椅子上,可原本下面團上應該跪著的弟子,現如今,卻只是一個牌位。
田班主老淚縱橫,卻還是堅持著。
“師父、師祖在上,我田德宇,今日正式收田南離為徒弟,傳授技藝,不求揚名立萬,但求缽傳承。”說到此,田班主已哽咽的說不出話,他用拳頭砸著自己口,半晌才繼續說道,“自此,田南離為我派青第五代傳人。”
隨後,田班主將桌上供著的冊子拿起,手緩慢的著它有些泛黃的表皮,聲音低沉又痛苦。
“這本《派青傳人譜》是四十年前,我師傅予我手。南離,今日我將你的名字書于其中。從此以後,你就是我派的徒弟,在九泉之下,”田班主又頓了一下,深吸了幾口氣,緩解著自己的巨大悲哀,“你不是孤魂野鬼,你有師祖,有師門,有歸宿。”
瑤花班衆人圍在外圍,無不容,個個淚意上湧,汀汀更是哭的連站都站不起來。
收徒儀式本應該由徒弟磕頭遞茶,可如今的牌位孤零零的放在團上,什麽也做不了。最後還是老三捧著師兄的牌位,老四替他遞上了一杯熱茶。
田班主的淚水浸滿了他的鬢角,落在茶中,他緒難耐,手一哆嗦,還是將茶杯跌落在地。
這一刻,整個瑤花班雀無聲。
砸碎的茶杯、流去的茶水,就彷佛這場再也無法逆轉的悲劇,象征著派青終絕唱。
田班主手僵在半空中,半晌,他喃喃說道:“這是南離在向我哭訴,他要親眼看到他為傳人。好,好,我親自燒給你。南離,你等著,我來,我來……”
田班主扶著把手費勁的站起,想要將《派青傳人譜》放到供香上燃燒,一時間,大家驚慌失措,忙上前阻止。可不等徒弟們靠近,田班主已重重癱坐,暈了過去。
饒是失去意識,田班主依舊地握著那本冊子,似乎要將它按進心中。
深夜,趴在田班主床邊照顧的田叔,睡著了。田班主醒了過來,他盯著帷帳看了許久,眼淚一行接著一行,終是慢慢爬起來,盡量不發出靜,免得驚醒田叔。
田班主只披著一層薄衫,一步一步朝著斜對面那亮著燭的房間走去,他的步履很沉重,卻沒有任何猶豫。
等他推開離的房間大門,擺在中間的正是離的棺材。田班主此刻已經直不起腰了,他用袖子拭了拭淚,走到燒紙錢的火盆邊,掏出懷中的冊子……
就在此時,一道黑影出現在門邊,朝著毫無察覺的田班主慢慢靠近,隨即擡起手,朝田班主頸部徑直劈了下去。
忽然,一道勁風自房梁上朝下襲來。
楊捕頭猛然跳下,撲向黑影。黑影未料到竟然有埋伏,直接被撲倒在地。楊捕頭用勁住黑影,一只手麻利的撤下黑影的面巾。
在一旁出恐懼神的田班主,巍巍探出頭,當看到那張和自己年輕時幾乎一樣俊的容時,田班主大了一聲,再次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