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二天,唐曄一早醒來,并不是自己的意願。
穿木拖鞋的爺爺已經好幾次踢踢踏踏地在他房中出了,最後一次,甚至毫不留地拉開窗簾。
年在床上翻了個,用被子蓋住頭裝睡,那老頭竟毫不留地把被子扯走。孩子假裝因寒冷而捂著咳了幾聲,老頭兒立即大聲在他耳邊說,“今天溫度,22至28。”南粵的天氣,真就是昨日秋霜,今日酷暑,“起來,別裝了!”
唐曄只好著惺松的睡眼:“爺爺,早安,您這麽早呢?”
“還早!門口那株龍眼樹的葉子,都讓我薅禿了。”
“那兒還有棵桂花呢!”
“不行,桂花豈可能隨便攀折。龍眼,嘿,我可不期待它能給我結啥好果子。”
“您整天逮著它一棵樹薅,是棵樹都不給你結果子了好不。”
“起來起來,有好東西!”
年連忙求饒:“我知道了,馬上過去。”
老頭兒才哼了一聲,背著手走出去。
唐曄起床,仆婦為他整理了一下素白領睡,他自己又再次把領口扯得更實些,就學著爺爺那樣,穿著拖鞋踢踢踏踏往庭院出去。
“什麽好東西啊?”孩子四顧,與往日并無不同。仆婦為孩子在亭子中備下點心。
唐萬裏坐在一旁,哼唧了一下,“能見的,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了。”老人拂幾下袖子似是催促。
“神神。”唐曄甜一笑,如了老人家心願,簡單吃了幾口便起跟他同去。
唐萬裏把他帶到藏書閣,唐曄跟在軍人複員的壯實的老人後,吭哧吭哧地爬到頂層的小閣樓。老頭兒還要裝模作樣合上門,讓孫兒也戴上手套和口罩,這才從恒溫箱裏拿出一卷畫。
唐曄定睛一看,不抿了:“這,這東西您怎麽弄得來?它應該在——”
“對,喲,反正我就弄到了唄!可惜呀,破這樣!”
“花了多錢?……我倒是知道它在黑市被拍賣的消息,但不知是真是假。”
“那你現在看到了?!”
“可惜,是個殘卷。”一邊嘆息,孩子一邊拿著放大鏡,好好鑒賞這幅已經破爛不堪的絹畫作。
歲月的痕跡在畫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但依稀可見曾經的豔麗與輝煌。畫面中的人仿佛在向他訴說著一個個聰慧勇敢的古老故事。
末了,孩子由衷嘆道:“顧愷之的線條運用真是讓人嘆為觀止。他巧妙地運用線條的細、濃淡和轉折,將畫中的姿、氣質和神韻都展現得淋漓盡致。這種線條的流暢與張力,不僅賦予了畫面生命力,畫中人更是栩栩如生。令人驚豔啊!”
的確令人驚豔!
他全神貫注觀賞這幅古畫的同時,唐萬裏也在認真觀察他。
老人不得意地嘆,這孩子正是自己親手雕琢的作品,像極了晚星,完無瑕,滿意至極。
只可惜……若能向天再借百年,不,八十、甚至五十年足矣。
老相伴數十年,最後順應天道,黑發人送白人。
但現在這樣,就算了吧。
唐曄見祖父許久未曾答話,便擡頭看了看祖父,目相接的一刻,看見祖父眼中的防備與疏離。他略為茫然放下手中的放大鏡,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但他心思一轉,馬上擺出甜甜的笑容:“爺爺,我很喜歡它。能看到這幅畫,三生有幸。”
“嗯哼,好!三生有幸!”唐萬裏過窗戶看著院子裏,枇杷樹亭亭如蓋。
唐曄還呆在書房裏翻著古籍,忽然有張紙片從書中飄落,他撿起來一看,發黃的紙上有著一排排大小不一的筆字:“我是唐晚星大魔王!”
“我爸最寵我!”
“我哥是個蠢才!”
“練什麽筆字,還不如去睡覺!”
他看著親生父親的稚的字,不由得笑出聲來,原來爸爸小時候也有著這麽有趣的年呢!只可惜他出生時,爸爸已經不在了。
哦,他還是有爸爸的,就是他的伯父,唐山海,唐天的父親。
他的笑聲驚了不遠練字的唐萬裏。看到這孩子的笑,唐萬裏忍不住笑著招手讓他過來自己邊。
唐曄揚起手中帶給自己歡樂的紙片,想博爺爺一樂。
但當唐萬裏看到這張紙時,他的臉一變:“哪來的!給我!”一把搶過來團,然後兇地吼道:“給我滾!”
年不敢申辯,也沒有用,他只能落荒而逃。
Nuit,你知道嗎?今早我們明明相愉快,我以為爺爺還是很喜歡我呢!
正如去年12月末、參加完唐天的生日會,晚上回到大宅,跟爺爺說起“父母哥哥”的事時,許是自己說得太過歡樂,過了幾天,爺爺就把自己送給他們家。
為什麽要我順從、卻不允我自在?要我敬、卻不應我期待?
今年的元旦剛過,唐曄就開始了在“爸爸媽媽”和“哥哥”家的生活。
唐曄帶來的只有一個書包和一個小拉桿箱。打開裏面,就幾件服,電腦,平板,電源,僅此而已。
歸秀蘭讓家裏常駐的幾個阿姨都過來向三爺打招呼:“這位是劉姨,以前是你笑姐姐的保姆,現在是管家;這位是張姨,平時主要負責爸爸和我那一層的所有東西,這位是吳姨,吳姨從小照顧你哥哥長大,這位是黃姨,是我們的廚師,這位是陳姨,主要負責家裏的衛生、跑采買什麽的,這樣吧,陳姨最近負責照顧三爺。另招到人了再說。”
唐曄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向母親和那位方臉大塊頭、看上去特別忠厚的陳姨點點頭,表示自己認得了。
倒是方源怕唐曄在這裏沒人照顧,便說道:“大太太、容我說一句,三爺自小弱,可能需要找個懂醫療護理知識的人跟著照看才行。而且……”
歸秀蘭大手一揮:“小天從小也是這幫人跟著,還不是這麽長大?”
“可是……”
“這樣吧,方助理,您要是有事囑咐,您直接跟陳姨說吧。其他人散了。”
“這老陳攤上事兒了,老太爺那兒送了尊佛過來。伺候好了那是份的事,伺候不好那可是要命的。”
“不也就一小孩,我看脾氣倒是不差。怎麽就難伺候了?”
“這小孩看著就森森的,聽說小時候是早産兒,弱得很。不就病,一病大半個月。今天那個方先生代老陳的話,要注意怎樣怎樣的那些,談了大半個小時,你說這還不難伺候啊?”
“所以當時夫人才不要他?”
“夫人夫人,你是不是傻,你難道看不出,他與夫人、甚至與我們老爺,都是兩個字——不!!”
“啊?那他是誰的小孩?”
“嗯呵,連夫人以前都私下稱他為私生子,你說呢!”
“私生子,又不是我們老爺的,難不,是老太爺的?”
“你們閉吧!安靜做好份的事。”劉管家過來打斷這兩個無聊的同事。
第二天醒來時,唐曄聽到樓下鬧哄哄的。他一步一步探下樓梯時,爸爸媽媽和哥哥都已經圍在飯桌邊正在吃早餐,三四個仆人圍著他們打轉。
唐天一邊左手吃面包,吳姨麻利地抓起他的右手臂塞進校服一只袖子;這爺右手捧起牛喝,吳姨又利索地把他左手塞進另一邊袖子;他又咚咚咚地跺著兩只腳道,“我今天要穿那雙白的新球鞋,我不要這雙,趕給我換!”
這邊,媽媽歸秀蘭正對著電話在發火,見唐天還一副不不慢的樣子,稍微擋一下手機麥克風又吼了唐天兩句,再對著手機風風火火地繼續說下去。
唐天覺得被媽媽批評得太憋屈,撞進剛才一直舉著報紙、把自己與外界隔斷開的唐山海懷裏尋求安,卻沒留意到唐山海剛剛端起一杯咖啡,他這一撞,把咖啡撞得灑在唐山海的前。唐山海一掌拍在他的屁上,又急匆匆查看兒子的頭和脖子,有沒有被咖啡燙到。
歸秀蘭放下電話趕拉起丈夫去換襯,一邊還安排著司機送唐天去上學的事。
大家紛紛站了起來。
突然,吳姨那尖利的聲音響起:“三爺,你站在那裏幹什麽?”大家才擡起頭看著這個外來的男孩。六七個人像被施了魔法定住一樣,場面突然安靜下來。
唐曄對著大家笑笑,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對名義上的父母和兄長恭敬地問候早安。但除了唐山海,沒有一個人理睬他。
片刻之後,歸秀蘭才罵著陳姨:“作死了你,幹嘛不去三爺起床?”
陳姨委屈地回:“那個方總昨天說,早上不要催促他起床,讓他睡到自然醒的,這不,一幹活回頭我就把這事給忘了。”
唐天便道,“媽,這不公平,為啥我早上就得起得比早?”
“你問我?問你爺爺去!誰讓你讀書不爭氣不會討你爺爺歡心啊?”
“我管那老頭子幹嘛呀,能討你歡心就行了唄。”唐天對著媽媽甜甜笑道。
“就你像吃了似的!快上學去!老公,快去換上我前天才給你新買的那件襯。”
“放在哪?”
“哎,我給你拿吧!”
挽著唐山海的手臂,兩夫妻從唐曄邊經過時,唐山海隨意說了一句,“小曄,要吃什麽早餐跟黃姨和陳姨說啊!”
唐曄低聲應了句,“好。”
等到三個主人離席,保姆們也開始收拾桌子。陳姨過來問他想吃什麽,他看了看桌面,隨口說,“面包。”
陳姨端出兩片烤方包和一杯牛,放在男孩面前。男孩聞了聞,看了一眼,說,“請您下次不用給我準備這種牛了。”
“小孩子要多喝牛,才能長得高長得快的!”
“我對普通牛過敏,只能喝水解蛋白。方伯伯應該和您說過的。”
“哦,對對對,我忘了。我回頭和太太說去。”
“謝謝。”小孩有禮貌地說著,拿起烤得有點焦的面包,就著溫水吃了起來。
沒有了別人,這個早餐吃得一如既往地安靜。
他吃完早餐,唐山海夫婦也已經各自回公司去了,沒人記得經過餐廳時跟他告個別。他在自己房裏過著和往常一樣無聊的上午。
中午1點多,他在偌大的新家裏穿行,安靜的走廊裏回著自己的腳步聲。他下了一層樓,平時在爺爺家,他一坐到飯桌就有仆婦為他送上餐食。現在在餐廳裏,他沒看到任何擺放好的食,也沒見到任何仆人。
他聽見廚房的方向有說話的聲音,便走了過去,輕輕敲了敲那邊的一扇門。
沒有人回答,他輕輕地轉著門把手。門開了,哥哥的保姆吳姨和負責煮飯的黃姨正在坐在工作臺的一張小折疊桌邊聊天。小孩有禮貌地對們說,“你們好。我想吃午飯。”
那兩個仆婦被開門聲打斷了談話,停了一下,又像沒見到他一樣,繼續說著剛才的話題。
小孩提高了一點音量:“黃姨,我現在想吃午飯,請您為我準備一下。”
被主人家小孩點到名的保姆黃姨很是不爽,重重地把茶杯拍到桌子上,對這小孩蠻橫地說,“剛才問你又不吃,也不看看現在幾點鐘了,沒飯吃!”
他回想起陳姨一個來小時前上來過他吃午飯,但他還沒。“我平時都是了才吃的。”小孩有點委屈地對黃姨解釋。
“你了關我屁事!老爺、太太和爺中午都不在,我們平時也就12點鐘隨便吃吃,偏你來了就得要我隨時做飯。”說話聲氣。
小孩冷冷的,定定地看著:“黃姨,這是您的工作,請您現在馬上做午飯。”他幽深的眼睛一直盯著黃姨的臉,讓這保姆心虛起來。
旁邊的尖猴腮的吳姨拍了手臂一下,用家鄉話勸說,“去吧去吧。畢竟是老太爺家送過來的人,別把老太爺惹不高興了,老爺罰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