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nbsp;nbsp;“拉勾為定。”
為了晚些回府,這兩個多時辰裏越明珠幾乎使勁了渾解數——
先是發揮禮讓他人的德,拖到最後一刻才離開踏青宴,又以饞為由去了好幾偏僻的食鋪茶莊,總之三過家門而不,說什麽都不肯讓馬車好好停在越家大門前。
但未出閨閣的郎絕不能在外邊待太久。眼下天漸暗,再怎麽不想也必須得回去了。
一走進前廳,越明珠遠遠就看見主座上端坐著的越輕鴻。
常年在都察院差事的中年男人自帶威儀之氣,一襲袍未曾換下,更襯得面目嚴肅。
說實話,越明珠長這麽大,還沒有見爹臉這麽凝重。
就算之前犯了宮規,越輕鴻也不過是無奈地嘆嘆氣,說了幾句,便讓回廂房好好思過罰抄了,哪裏會擺出這副審問犯人一樣的做派?
越明珠心下當即升起一種極為不詳的預。
“終于肯回來了?”越輕鴻也瞧見了,定定地看了好半晌,道,“全須全尾的,果真又是在裝傷。站那麽遠作甚,過來吧,為父有話問你。”
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鄭重。
“……”
怎麽辦,好像真的完蛋了。
該不會等待的不只是足,而是被趕回江南吧?
越明珠心頭一瞬間百轉千回。
著頭皮挪到越輕鴻跟前,不敢看爹的神,低下腦袋可憐地認錯:“爹爹,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給你惹麻煩的……”
“兒知錯了,接下來一定好好呆在府中思過,哪也不去……”
越輕鴻輕輕地嘆了一聲,正問道:“明珠,爹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慕裴大公子已久?”
“爹爹,兒真的不想回江南或者去別的地方,只想陪在……”
越明珠後知後覺地愣住,驀地擡起腦袋,“什麽?”
越輕鴻深深地看了一眼,語重心長地道:“你一定要跟爹說實話,你到底。”
?慕裴晏遲?
越明珠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絕對沒有這回事!”
越輕鴻一個字都不信,喝了一口茶,悠悠道:“那你好好跟爹說說,你是怎麽私底下沖撞到他了,是何時,何,何事?”
“……”越明珠瞬間不吱聲了。
可編不出理由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去四下無人的茶室。
若追問起來,跟裴驚策的事或許就瞞不住了。
難道要繼續裝頭疾?
可爹早已經悉了的這些小伎倆,肯定不會相信。
越輕鴻一見心虛地眨起眼睛,便知道自己問到了點子上。
此事蹊蹺,裴大公子份如此清貴,越明珠怎麽能隨隨便便私下見到?定然是有人故意為之。
不可能是裴晏遲有意,就只剩下一個答案。
越輕鴻忍不住嘆氣:“你已經及笄,不願意跟為父細說也是應當的,但也不該頭腦一熱就這麽沖行事啊。”
越明珠生母早逝,他至今不曾續弦,府中只有嬤嬤跟丫鬟照顧越明珠的起居。對于越明珠的這些事,便不免疏忽了些。
不曾想越明珠有了自己的主意,竟然在及笄之後做出如此出格的舉。
越明珠:“爹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必說這些。”
越輕鴻一臉了然:“為父雖然不關心這些風花雪月,但也知道裴大公子是這上京城裏的夢中郎,你心悅他是人之常,無可厚非。”
他在宦海浮沉幾十載,自然無比清楚裴氏一族是何等門庭赫奕。本朝第一位閣首輔就出自裴家,從此往後百年上京的權柄都牢牢握在裴氏手中。
如今諸多世家挾權弄勢,分走的也不過是裴家毫,連當今皇後都是裴太傅的胞妹,裴氏地位可想而知。
出于這般顯赫的門閥之中,裴晏遲的手段比前人更甚,不過二十三就做到了許多人一生都難以企及的高度,坐穩了通政使的位置。
這兩年清洗逆黨之事也做得極其漂亮,強、鐵、冷酷,他們一群老輩都自嘆不如,可想而知此子未來幾十年能夠有何等經天緯地的就。
——這樣的人,他家那笨頭笨腦的明珠絕對高攀不起,他也絕對沒有任何妄念想要明珠去高攀啊。
雖說這回沒鬧出大,可下回呢,下下回呢?瞧明珠這癡不改的樣子,分明就是沒記住教訓。
越明珠急得拉起了他的袖。越輕鴻滿腹愁思,全然沒留意兒又在狡辯些什麽,揮了揮手,打斷道:
“別說那些沒用的,先讓雲青帶你去休息吧,容為父好好想想。”
…………
越明珠覺得也需要好好想想了。
一直到被雲青牽回廂房,都還沒有想通——到底發生了什麽,會讓爹覺得鐘意裴晏遲!?
越明珠以前會覺得對不起越輕鴻。爹作為左副都史,都察院重臣,江南越氏遠近聞名的才子,偏偏有這樣笨頭笨腦的兒,實在是晚節不保。
不過今天之後一定不會了。爹這樣子也不是很聰明,果然有其父才有其。
坐在梳妝臺前,越明珠清楚地從銅鏡中瞧見自己一臉的惆悵:“雲青,你說該找個什麽樣的理由,才能又不牽扯到阿策哥哥,又跟我爹解釋清楚?”
雲青:“奴婢覺得不該解釋。”
“為什麽?”
雲青拿過木梳,一邊為打理如瀑青,一邊解釋:“多說多錯,老爺不知道小姐同小爺的事,只是因為從前不多加過問,若多問些,依照小姐的子,肯定都藏不住的。”
越明珠撐起臉蛋:“那難道真的要讓我爹一直誤會下去嗎?”
雲青寬道:“就是一個誤會而已,懷春,老爺肯定能理解。”
嗯,就是一個誤會而已。
……但怎麽偏偏就誤會到裴晏遲頭上了呢?
越明珠幾乎沒有討厭過誰,裴晏遲已經算是最看不慣的人之一。跟這種人的名字扯上關系,是聽著就人不舒坦。
說起來,在江南就見過裴晏遲,以前他可沒有現在這麽討人厭。
那時候裴晏遲不過十四五歲,卻早已經有了遠超年紀的老持重。無論是誰都誇裴大公子是天縱之才,有名門族之風,不愧為裴氏長子。
這樣的人顯然滿心都是君子六藝、文韜武略,懶得搭理他們這些稚的小孩子。
越明珠隔三差五去找裴驚策玩,卻很見到同在府邸裏的裴晏遲。
不,偶爾也會打上幾個照面。
比如跟裴驚策在庭院裏放紙鳶,互相比試誰放得高放得遠。
裴驚策中途離開了一會兒。心不在焉,一個不小心就把紙鳶掛在了小閣樓的窗欞上。
小越明珠驚一聲,連忙喊人幫忙,還沒把裴驚策喊回來,閣樓的窗子就被人推開了。
著玉衫的年長側立,手裏捧著一本薄書,瞧著是在溫習。
越明珠仰起腦袋,大聲詢問道:“哥哥哥哥,可以幫我把紙鳶拿下來嗎?”
裴晏遲冷淡地看著:“你在誰?我不是你哥哥。”
越明珠從小沒有被人兇過,也不知道裴晏遲這冷冰冰的語氣是在兇。
只覺得這人脾氣有點差,但并沒有自己應該識趣地閉的自覺,繼續問:“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你,好心人哥哥,你可以幫我把紙鳶拿下來嗎?這對我真的很重要。”
一口氣說了好多個“求求你嘛”。
可能是覺得太煩了,裴晏遲合上書,手解開了纏在窗欞上的箏線。
越明珠喜笑開地收回紙鳶:“謝謝你呀,你溫書累了嗎?要不要下來跟我和阿策哥哥一起玩紙鳶?我們還有多的……”
說著說著,突然聽見裴驚策在。
回頭應了一聲,再轉過腦袋來時,雕花木窗已經嚴合地關上了。
還好沒有給越明珠多想的時間,裴驚策很快就拎著一籠熱氣騰騰的桂花糕跑了過來。
“昨天是不是有人說過想吃這個?”
桂花跟米糕混合的甜香讓越明珠馬上忘記了剛剛的意外。
從小就饞,聞見香味幾乎走不路了,想了想卻沒有去拿,誠實地問:“我剛剛放得沒有你高,我輸了,你贏了,我還能吃嗎?”
“……?”
裴驚策驚訝地看著,接著又莫名其妙笑了出來。
“明珠妹妹,你不會覺得我跟你放了兩個時辰紙鳶,就是為了贏過你吧?”
越明珠呆了好久,若有所思地垂下睫,細聲細氣地追問:“那我以後總贏不過你,還能來找你放紙鳶嗎?”
裴驚策哼笑,出手到面前。
“當然,拉勾為定。”
直至今日,越明珠都還記得,他說這話時,一直用那雙比小姑娘家還漂亮的桃花眼盯著,顯出十二分的認真。
……實在想不通,這樣哪哪都好的人,怎麽會有裴晏遲這樣的兄長。
真是判若雲泥。
胡思想著,咚咚咚的敲門聲倏而響起,將越明珠拉回了現實。是管事媽媽在喚,說送了些東西過來。
大晚上送什麽東西,不會是爹讓人來帶話了吧?
越明珠一下子正襟危坐。
大抵是明白的心,雲青作格外麻利,很快就抱著一個大大的烏木盒回到室:“小姐,只是裴大公子的屬下登門拜訪時送的藥膏跟藥。”
“……噢。”
“那隨便放著吧,別放在我能看見的地方。”
越明珠連忙又問:“那我爹有沒有說什麽?”
雲青:“大公子沒有深究小姐的過錯,老爺認下了小姐的頭疾,跟孫媽媽說要小姐你將計就計好好休養,并沒有提到家法罰。”
說來有些出乎意料。那個莊河的屬下登門,竟然沒有讓爹的足,也沒有要把逐出上京城。
好像真的只是轉告了事實,說了些有的沒的,再假模假樣地關心了一句的傷。
雲青:“孫媽媽說,裴大公子君子端方,不會跟小姐這般病弱子斤斤計較,也沒有把跟小姐的過節放在心上。”
雲青知道自家小姐裝病手段有多拙劣,之前還暗暗擔憂,要是騙不過裴大公子,豈不是罪加一等。
沒想到越明珠竟然這麽有出息,竟然能在這般人的眼皮子底下蒙混過關。
越明珠自己也沒想到。
裴晏遲眼睜睜看著裝傷的時候,明明是又冷冰冰又不耐煩,瞧著下一刻就能命人把拖出去斬了,怎麽事後突然變得這麽寬宏大量?
……算了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越明珠一向心很大,很快就把那點想不清楚的疑拋之腦後:“不用我的足就好。”
雲青:“不過,孫媽媽還說了件事——”
“那個屬下來咱們府上時,用的是裴大公子最常用的車馬,好像有些招搖,有不人都認出來了。這才過了一個時辰,隔壁那位翰林院侍講學士呂大人,便差了人打聽消息。”
照這樣下去,一傳十,十傳百,可想而知明日乃至過幾日會是什麽景,恐怕全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越明珠杏眼圓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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