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玉靨薄暈，無辜眼神忽而一……

暢和堂是陸執方孩時念書居住的院落。

眼下久無人居，存有舊的屋舍都落了鎖，只隔三差五派個使丫鬟去清掃外庭的落葉枯枝。

驟然被荊芥問起，府裏管事韓長棟的心便一：“可是打掃得不仔細，惹了世子爺不滿？抑或是丫鬟手腳不幹淨，撬鎖了東西？”

不然怎會才他開鎖，回頭又來打聽？

世子爺吩咐的事，荊芥素來。

他只個稀松平常的笑：“韓管事就說近幾日都有誰負責打掃吧，把名字報給我。”

他近伺候多年，陸執方喜怒不形于的派頭學了七八分，偶爾擺出點模樣來，很是能唬人。

韓長棟接任老管事的位置不過一兩年，幾個院落主子待的事都不敢輕慢，何況是靜思閣的人，當下回了笑臉：“是使丫鬟換的，至于都是誰和誰，我仔細問過了再到靜思閣回話。”

陸執方回府，今日家宴自有一番忙碌。

老夫人、兩位太太和年輕一輩的郎君姑娘齊聚在翡翠堂用膳。韓長棟打點完，找到了同樣剛忙碌完的陳大娘，把事說了說。

殘霞暮中，陳大娘把他領到後罩房前頭。

不知哪個丫鬟不嫌凍，沒進屋躲風，坐在院中石桌後，還是豆蔻年華，臉上上都素淨，卻生得靨朱，白如玉，霞瑰像暈染了整張臉。

可惜，就是太瘦了些，沒有郎的風韻。

韓長棟看得心頭一，想再細細打量，陳大娘就把那丫鬟給罵走了：“懶丫頭還不回房，可別吹出個好歹來，還要老婆子給你請醫抓藥！”

小姑娘聽話起，沒多久，近幾日打理過暢和堂的丫鬟們陸陸續續出來了，韓長棟仔細看，眸中閃過一抹失，沒有剛才那個貌的。

人人的後罩房，霎時空了許多。

馥梨坐回到自己床鋪，暢和堂打掃過，不過是悄悄替四喜頂班，四喜不想挨罵，朝打個馬虎眼——別吱聲兒，隨後跟著別的丫鬟們出去了。

陳大娘沒跟過去，韓長棟說要私下裏問話。

人在門檻，時不時朝外頭看他同丫鬟們說話，本就慣常擰著的眉頭皺紋更深，直到有丫鬟三三兩兩被問完話回來，才松出一口氣。

忽地，點了點人：“桂枝呢？”

最後回來的四喜一撇，“韓管事說前院花木缺個打理的，喚過去幫忙了，桂枝還推三阻四。每次去都能多得五十文錢，多好啊！我想去都不給呢。”

陳大娘一聽這話，腳上一跺，低聲咒了一句。

四喜沒聽清，“說了什麽？”

“說你這笨手笨腳的，別想往上湊了！”陳大娘心煩氣躁，回頭叮囑：“半時辰後桂枝要是還沒回，找人來喊我，回來了也來一趟。”

說罷擡腳去了隔壁屋，婆子們有婆子的房間。

丫鬟們嬉嬉笑笑，打牌的打牌，嗑瓜子的嗑瓜子，還有那識字的，翻著卷邊兒的話本子給旁人念。

馥梨在一片鬧騰騰中放空，又想出去吹風，窗外玉兔東升，依稀有幾顆星子，看了看時辰，同四喜道：“桂枝還沒有回來，平常也要這般久嗎？”

四喜已然忘了陳大娘的待，沉浸在貴上窮書生的纏綿悱惻中，隨口應道，“老太太大壽快到，沒是布置得更仔細呢。”

怎麽樣的花草樹木，要夜裏打著燈籠布置？

馥梨挪開蓋在上的棉被，穿上鞋，往隔壁陳大娘住的屋子去。想到叮囑時那種的擔憂，馥梨直接推門：“陳大娘，桂枝還沒回……”

桂枝回了。

人就坐在陳大娘前的凳子上，眼裏溢滿了淚，袖口拉起來，小臂上赫然幾道指印。聽見推門聲，錯愕地朝馥梨看來，急急忙忙拉上袖。

陳大娘沉了臉：“門外等著！別人進來。”

馥梨心頭莫名一揪，轉守在了門外，好一會兒，才見陳大娘和桂枝從屋裏出來，桂枝沉默低頭，一路沒有對上的眼神，獨自回了後罩房。

“不該看見什麽卻看見了，就當沒看見。桂枝比你大不了幾歲，還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你敢到去嚼舌，壞了桂枝名聲，讓我聽見了有你好！”

陳大娘罵罵咧咧慣了，這次特地拉下臉，更兇了兩分，眼睛瞪著馥梨威脅。

往日子和的小姑娘站在原地沒，黑潤瞳仁無聲眨了眨。“大娘刀子豆腐心，上罵過，手上沒打過，”慢慢開口，“所以桂枝手上那些痕跡，是那個韓管事弄的，對嗎？”

“打理花木是個幌子，桂枝才不願意去。”

“這個事，太太知道嗎？”

接連說了好幾句話，聲音在料峭寒風裏細細，像是不需要回答，又像是在等候一個回答。

陳大娘不說話，推了推，回去。

馥梨回頭：“陳大娘，告訴太太吧，要管的。”

“你當我不想？沒憑沒據的，沒得第三人作證，姓韓的有心沒膽，就兩把惡心人，你能奈他何？”陳大娘吸了口氣，“去年有倔的鬧起來，還沒鬧到太太跟前呢，人就被尋了個錯發賣了。”

屋門在馥梨面前怦地闔上。

馥梨站了一會兒，回到後罩房，桂枝已如同沒事人那般，融打牌的丫鬟們中。

只是形在進來那瞬間滯了滯。

翌日清晨，丫鬟們前前後後起洗漱。

四喜迷迷瞪瞪著眼，往馥梨的床鋪一推，要把喊起來，只到餘溫快沒了的被褥。人呢？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了一圈，馥梨已不在後罩房。

“怪了，從前可是使勁兒喊都喊不起來的呀。”

洗房裏，馥梨是第一個到的。

丫鬟們吃過朝食來到時，一人洗了好些衫，不知去哪兒蹭了一塊泥灰，棉襖袖口勾破，粘著一小樹枝。四喜湊過去，替摘掉了樹枝碎葉。

“馥梨，你是像話本子說的，要洗革面啦？”

“洗心革面。”

馥梨糾正，察覺桂枝在看自己，轉頭看過去，桂枝很快就低下了頭。

洗房今日事多，堆滿了宴飲要布置的彩綢，庫房送來的，得重新清洗、熨燙、熏香。

忙活到天黑，前院跑的小僮照壁來了。

“桂枝姐姐，管事說你昨兒的活沒做完，待會兒晚膳後記得去，不然要扣錢的。”

桂枝擰彩布的手一頓，臉都白了幾分。

馥梨幹手上水珠，站了起來：“桂枝手上還有旁的差事，我替去，我今日來得早，事做完了。”

桂枝一愣，丫鬟們面面相覷。

照壁撓撓臉：“可管事指名要桂枝姐姐去。”

馥梨已走到照壁邊，沖他彎笑，“我侍弄過花草，你領我到管事那兒說，他要罵也只罵我。”

長得好看的人，即便不做任何表，平靜時都是好看的，何況還笑著，像寒枝上一蓬新雪遇初。

照壁給那笑晃得迷迷瞪瞪，領著人走了。

洗房裏丫鬟們炸開了鍋。

“馥梨今日好反常呀。”

“人平日也沒懶啊，就是睡覺了些。”

“這可不是勤快不勤快的，都搶桂枝差事了。”

桂枝擰好的彩布又砸到水缸裏，濺起水花，“是我自個兒不想去的，別說了，抓幹活吧。”松一口氣，又有幾分惴惴不安，看向馥梨漸遠的背影。

等在宴會花園的韓長棟只覺撞了大運。

來的居然就是昨日那丫鬟。

他霎時就忘了不知好歹的桂枝，揮退了照壁，“什麽名字？府多久了，我沒見過你。”

“婢子馥梨，進府快半月了，是副管事安排的。府裏上百號人都仰仗韓管事，你貴人事忙，哪能記住我一個小小丫鬟。”馥梨聲音說不出的婉，聽得韓長棟心頭一，竟像是個知趣的。

他笑笑，將手上銀剪遞過去。

“修剪草木做過嗎？老太太喜歡花草，宴會園裏都是秋冬更好看的矜貴品種，留神別剪壞了。”

“我試試，韓管事來幫把眼。”

馥梨挽起袖，比照旁邊一株修剪形的九龍丹修去了一點枝蔓，手腕白皙的在燈下泛。

回眸，輕聲問：“管事瞧，是這般修剪嗎？”

宴會花園正是人經過的時段。

何況，韓長棟還特意屏退了負責灑掃的仆役。

“再高些，把那兒的雜枝剪對稱了。”

“哪兒？我是眼拙，瞧不出來。”馥梨幾分赧然，玉靨薄暈，無辜眼神忽而一轉，眼波盈盈勾人。

韓長棟霎時忘了環顧四周，欺靠近，借著花木掩映，大掌往那玉一般的腕子上攀。

“兄長，你給祖母備了什麽壽禮呀？”

孩清脆明亮的聲音，不遠不遠傳來。

韓長棟心頓消，猛退一步回頭，就見十步開外，本該去翡翠堂用膳的幾位郎君款款走來。

剛學堂的小公子尚且懵懂，沒留意異樣，跟在後的陸執方和陸仲堪可是及冠了的男子。

幾人轉眼已來到前。

韓長棟畢恭畢敬地問候幾位主子，餘瞄到馥梨低眉順目地福，并未多言，心中不由一松。

老鎮國公已故去，老太太健在，府裏未分家。

面前這幾位，世子爺陸執方和小公子是大老爺的嫡出，陸仲堪則是二老爺的。兩位郎君年紀相仿，比照樣樣出的陸執方，後者只能說紈绔得很典範。

貴游子弟該有習他都有，包括看熱鬧。

陸仲堪當下不走了，一雙桃花眼亮起，饒有興致在馥梨面龐流連一圈，又落到韓長棟這邊，意有所指道：“天都黑了，韓管事還忙呢，可真真辛苦。”

韓長棟尷尬：“就忙完了，勞三公子掛心。”

再去看靜思閣那位，不知是沒瞧見，還是兒不在意方才那一出，慣常的不顯山水。

郎君們走遠了。

韓長棟怕幾人去而複返，又舍不得那手生膩的滋味，“明日得空，照壁喊你了，你再過來。”

“聽候韓管事吩咐。”馥梨彎，將修剪花木的銀剪轉到把手那面，恭敬遞回到他手裏才離去。

從宴會花園回後罩房，需得繞過一方極為寬闊的觀魚池。馥梨想走抄手游廊的近道，遠遠瞧見園中的幾位郎君憑欄喂魚，廊蕪下花燈映出粼粼的錦鯉。

當下腳步一頓，打了個拐兒。

陸仲堪瞧得分明，頗可惜。

“書卷說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我今日倒瞧見蓮花往淤泥底下探。哎，要說為攀前程，何不來找我？小爺這張臉怎麽也比那老東西順眼啊。”

“誰是老東西？”弟睜著好奇的眼問。

陸執方指頭一彈他額：“別跟你三哥學舌。”

陸仲堪自覺說錯話，閉了，安安分分沒片刻，又忍不住問陸執方：“二哥不覺得稀奇嗎？”

“人各有志。”陸執方扶穩了整個趴在人欄上的弟，撚一把魚食倒在弟掌心。

魚食撒開，錦鯉相爭。

此刻他腦海浮現的，亦是那容楚楚的丫鬟。

人有氣神，字有骨形。觀面貌字跡，可略知其人七八分。分明生就了一雙神采清潤的眼眸，難得有靜氣，卻甘願拿來行浮浪魅之事。

陸執方一哂，想到紙蜻蜓，霎時失了興趣。

便是工筆的氣韻靈逸，下筆之人也未必相襯，等回去就讓荊芥不必再打聽了。

不巧，靜思閣裏，荊芥領著韓管事來回話。

陸執方到底是坐下聽他稟告了。

韓長棟眼神尚有幾分尷尬，“世子爺，近半月裏打掃過暢和堂的丫鬟共五個，是四喜、蔻丹……”他有心好好表現，挽回印象，報完了名字，再細說各人當值的日子時辰等況。

說話間，掌心發得厲害，不自覺在擺上。

荊芥立在陸執方旁聽。

他聽著聽著，目落到韓長棟那不安分的手上，眸子越睜越大，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看韓長棟從手指到腕骨膨脹腫起，變一只以假真的紅燒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