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給了我，就是我的了。……

郎中治病救人, 人死了，并不新鮮。

哪怕是太醫署兩鬢斑白的署正孫太醫，行醫生涯定然都有沒能從閻王爺手中搶過的人。

但這種事, 隨著經驗累積, 漸漸就了。有經驗的郎中一眼瞧出救不了的, 接手是自砸招牌。

從一開始，就不會接診。

陸執方記得游介然說, “聞大夫年紀大了？”

“比我祖父歲數都大。”

游介然和他想到了一塊去，鬢長眉高高挑起, 揮手先讓長隨將客棧頂層的廂房都包了, “這事蹊蹺, 屋裏再說。”

荊芥子急, 在樓梯口就給這事蓋棺定論：“屬下瞅著，聞神醫就是被冤枉的。”

頂層最寬敞的上房還有個小廳。

就是把兩家所有仆役護院召進來, 都勉強塞得下，陸嘉月跟在最後頭，卻沒有屋，藍雪朝兩位公子福, 轉達的意思：“姑娘覺得人多氣悶，加上旅途勞頓有些疲乏了, 就先回房間休息。看診的事看起來也能不急于一時。”

真看病的不急，請郎中的急上火。

陸執方睨了一眼滿臉焦灼的游介然，略一頷首，看馥梨習慣地要跟們走, 手指點了點圓桌，“茶。”

腳步頓住，旋把案上那套茶盅茶杯端走了。

馥梨泡好熱茶回來, 又問店小二要了些方便拿取的吃食，一樣樣擺到桌上。

荊芥的話已經講了個開頭：“聞大夫一聽就不太樂意，說大姑娘這況不好治，耽擱時間，他還要繼續去雲游，蓬萊山雲海錯過了季節就沒了。屬下正想把人強行綁了……”

馥梨微微驚詫，給他倒了杯茶。

荊芥赧然咳了一聲，“反正，那時就有聞大夫一個藥跑來說，聞大夫的親傳弟子被嚴家人綁了，想要徒弟活命，只能乖乖去嚴家把嚴二老爺的公子救活。聞大夫又急又氣，罵罵咧咧好一頓。”

游介然皺眉：“他說了什麽？”

荊芥撓撓頭：“我也沒聽太懂，是一些醫理的東西，反正就是嚴家公子這病沒救了，是聲犬馬虧空得太多。但聞大夫還是提著醫箱去了。”

“然後你就聽到他醫死人，被府抓了？”

“你跟去了。”

後一道聲音是陸執方的話。

荊芥重重點頭，爺真了解他啊。

“嚴家抓走他徒弟的事，我想著要是能幫上忙，他沒準就樂意給大姑娘看診了。于是悄悄跟著潛嚴府想清楚況，看到嚴家把聞大夫徒弟拉出來威脅，聞大夫施針，說聞大夫有一套絕學能起死回生。”

荊芥想起當時場景，眸沉了沉。

“聞大夫堅持人治不活了，嚴家就當著聞大夫面，斷了他徒弟左手手指，說再不治，斷的就是右手。”

陸執方不挑眉，“這般猖狂？”

右手是大多數大夫把脈用的手。

手指廢了，這輩子行醫就沒指了，聞人語費盡心思栽培的親傳弟子也就廢了。

荊芥點頭：“聞神醫被得沒有辦法，答應施針，跟著他們屋裏去。屋裏頭的屬下就沒打探清楚了，只知道沒等一刻鐘，裏頭哭天搶地的，人就死了。人吵起來，聞大夫大罵了一句活該，嚴家人當場就發作，來好幾個護院把他送去了府。”

他頓了頓：“我想劫走人，又不敢莽撞。”

游介然瞇眼，抿了口茶：“嚴家什麽底細？”

荊芥這些天等在這兒，已經打探過了，正想說，陸執方把他話接了：“欽天監的嚴家。”

荊芥點頭，監正嚴寧的老家就在吉城。

此言一出，游介然臉更難看了。

欽天監在歷朝歷代都是個可大可小的署，帝王不看重，就只是個算算吉時吉日，看看宮殿風水，只管錦上添花地祈禱國祚永延的閑衙門。

要是帝王看重，大至戰事出征日和皇嗣人選，小至員調任升遷，都能摻合進一腳。本朝天子偏偏就是個對堪輿之頗為尊崇的。

游介然靜了一會兒：“九陵，能撈出來嗎？”

陸執方思忖片刻：“難。”

“大一級死人，你不就是管邢名案件的嗎？淄州知府放人，他難道還敢不放？”

“大理寺批複各地呈的死刑案。卷宗沒送來過明路，淄州知府他今日放了，明日史參我越權辦案的折子就能送到聖上書房去。”

游介然一噎。

他不是讀書的料，在工部掛了個閑職，可去可不去，對各衙門的政務流程遠遠沒有陸執方敏，“那你說怎麽辦？嚴家勢力大，和府打了招呼，在獄裏就能夠悄無聲息地弄死他。”

陸執方也在思量。

“嚴家確實是想洩憤，不會等到案子正經走流程遞上去，當務之急，先弄清楚聞人語在醫治嚴家公子的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荊芥試探道：“我去把案件記錄出來？”

“都說了是嚴家施，那證詞能信？”

在游介然眼裏，已然是嚴家在報複，“要不這樣，陸九陵，我登門去嚴家一趟，他賣我家個面子。再不行，把你家的名頭也搬上。”

“我祖父從前因為出征日屢次要聽欽天監的指示，鬧過幾回，陸家的面子在欽天監的人那兒不管用。”

陸執方把游介然那點希冀也打消了：“喪子之痛，游家的場人也未必頂用。”

他看向荊芥：“聞人語有沒有親屬在吉？他那個徒弟在何？去過監獄探沒有？”

荊芥把查到的都回答了：“有個侄，已經出嫁了，嫁的是個吉藥商。我打探到平日裏往來很，不然嚴家就該綁聞大夫的侄，而非親傳弟子。至于那個徒弟，被嚴家打了一頓，還在昏迷中。”

陸執方默然，照此形，若非游介然提出來要帶嘉月看病，聞人語遭遇此事，是兇多吉。

“我想辦法去獄裏見一見聞人語，”他喚了游介然的字，“修自還是去吊唁一趟，看看有無轉圜餘地。”

幾人商議定了章程，準備各自回房休息。

馥梨等在一旁，收拾好桌面，也準備走了。

這一路住宿，都跟大姑娘的眷那頭，房間也是同藍雪在一塊兒。

“哎，還有一事，小梨子，勞煩你過來。”

路途快十日，游介然同悉起來，也嫌棄名字不太順，擅自給添了個新的更接地氣的名兒。

馥梨撣撣神，沒覺得曖昧親昵，每次聽見總想到戲文裏那些“小福子”“小桂子”的小太監，聽完了都想給游介然“喳”一聲表示收到。

回頭看游介然：“游公子有何吩咐？”

游介然拿起案上那碟沒過的釀青梅子，“車馬勞頓，惡心想吐，含兩粒緩一緩就好了。你給大姑娘送過去，說是阿兄給的。”

馥梨拿著梅子，看看陸執方，陸執方沒反對。

就走出去，臨到門檻，聽見陸執方漫不經心說了游介然，“盡撿我的人使喚，自己沒長。”

游介然憤然回罵：“陸九陵，你就是個小氣鬼。”

翌日，吉城的嚴家府門大開，朱漆門下兩盞大白燈籠高掛，前來吊唁的人和車馬填街塞巷。

游介然等了大半日才到，一筆誠意十足的白事金送出去，連嚴家二老爺的面都沒見著，是提一提聞人語三個字，就被管事客客氣氣地請出嚴府大門。

“我等喪事結束了，再給嚴家發個正式帖子。”

游介然沒抱多希，揣袖出了嚴家。

同一條街的拐角裏，他面前的一男一已作尋常打扮，換上了更樸素的裝飾，是陸執方和馥梨。

游介然問：“獄卒那頭都打點好了？”

“快到時辰了，問過之後到客棧細說。”

陸執方和馥梨扮聞人語的侄婿和侄，即將去監獄探視。聞人語的侄不敢惹上嚴家，不願意去探視，反倒給了他們便宜行事的機會。

嚴家賄賂的是淄州知府，底下獄卒可沒錢拿。

陸執方稍稍想辦法，就買通了獄卒，對方只管收錢，不管核驗份，反正都是放進去的。

夜了，馥梨和陸執方在府衙後門。

馥梨按著約定，敲了長短不一的暗號。

獄卒拉開門，左右看看，帶他們繞了最能夠避開視線的路線，了地牢。長長階梯往下，幽暗不見底，陸執方頓步，“怎麽鎖在了地牢？”

“上頭說鎖哪兒就鎖哪兒，我哪知道。”

獄卒只管領路。

地牢下兩壁點了火把，他帶人七拐八繞，來到了巷道最盡頭，忽而把鑰匙進了石壁的一個孔裏。

鑰匙轉，嵌石壁的門框出原型。

石門緩緩拉，火把線傾瀉，映照出裏頭形銷骨立的醫者，他似乎不住這強，發出一聲痛呼，把眼睛捂上了。

馥梨看清楚這鬥室的三面牆，森然聳立。

“這裏頭……怎麽連窗都沒有……”

陸執方呼吸微滯。

馥梨不知，他對這種結構的屋舍很悉。

大理寺有同樣構造和功能的暗室，專門用來關押特殊重案的犯人，就算是再的人，關到暗室不出三日，就能崩潰心神，把什麽都代了。

“有命在就不錯了，還要窗呢？”

獄卒掂了掂手中鑰匙，“就一刻鐘功夫，趕的，被人瞧見了爺爺的差事都得丟。”

說罷將兩人一推，了暗室，連門都要闔上。

陸執方手擋著那門，神藏在影裏。

巷道另一頭有人走過，腳步聲漸近。

“大人！”獄卒出個討好的笑，手上使了大力氣，暗室門再闔上。那扇厚重無比的石門，與門框嚴合，不僅隔絕了外頭的聲音，連線都嚴遮擋了。

馥梨眼前頓時手不見五指。

茫然地手索，到一角料，“世子爺？”

陸執方沒有回應。

順著那角料索過去，攥到陸執方的手臂，青年還是沒，連呼吸都仿佛屏住。

人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沒有落點，無所依從，聽不到聲音，不到時間，渾被死寂包裹，恍惚生出一種被忘、被拋棄的恐懼，無所遁形。

還好，不是一個人進來。

馥梨掌心出了些汗，順著他手臂往下慢慢捋，大著膽子扣到了他腕骨。

想有個支撐點。

鮮活的，溫熱的，有脈搏跳的支撐點。

陸執方很快就反手攥住了，掌心的汗一時分不清是誰的。他的手好似比更涼。

“世子爺？”

忽而覺得陸執方的手在微不可察地震。馥梨用另一只手掌覆過去，陸執方連手背都是涼的。

“你怎麽了？”

“無事。”

陸執方過了許久，深吸一口氣回應，按著之前一瞥看到聞人語的方位，拉著往那個角落去。

“聞人語。”

馥梨也跟著喚了喚：“聞大夫，你還清醒嗎？我們是聞飛沉找來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聞飛沉是聞人語徒弟的名字，兩人進來前就商量好的，以防聞大夫對他們有防備，不肯說實話。

聞人語遲疑了片刻。

他聲音聽上去很虛弱，還有一警惕，“飛沉？飛沉為何不親自來？”

馥梨道：“他被嚴家的人打傷了，行不便。”

陸執方接話，“沒時間細說，你先告訴我，你進到嚴家公子的寢屋，發生了什麽事？”

聞人語靜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判斷要不要相信他們。馥梨著急，關在這裏不知時間流逝，是到陸執方都用了很久，“聞大夫，獄卒只給一刻鐘。”

“嚴家公子是被毒死的，跟我沒關系。他死時淤青發紫，經脈紊，我施針不過是加劇了他氣逆行。”聞人語聲音出些後悔，“我惱他們傷了沉飛，嚴家質問我是否故意而為時，我大罵了一句活該。”

“嚴公子上的毒，是導致他纏綿病榻的原因？”

“不是，他虧空與毒無關，毒是新下的，甚至可能就在我施針當日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