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還不如聽世子的心跳。……

“睡吧, 爺給你守夜打老鼠。”

陸執方的手掌移開了。

窗朦朧月照亮了一角，青年郎君在距不遠不近的地方，姿態放松, 盤而坐。馥梨攥著被角, 無聲看去, 同他視線對上，陸執方神溫且認真。

不該如此懈怠散漫, 有什麽不對。

但世子說可以，好似再放肆一些都可以。

馥梨慢慢地閉上了眼。

醒來時, 陸執方已起了, 在翻閱昨夜看的那卷閑書。嚴府的仆婦端來了早膳, 餘瞟見床幃裏頭, 影影綽綽有個子，當即不該再看。

馥梨待走了, 從羅帳中探出腦袋。

“世子爺……”

“小老鼠跑了，起吧。”

陸執方從袖裏掏出一個皮革小囊，出一枚銀針，自然而然地進了一碗雪菜粳米粥裏, 沒毒。

馥梨還躲在裏頭，“我的裳……”昨夜陸執方抱來時, 吹滅了燈，裹在被子裏只著了中。

忘了，陸執方揩拭幹淨銀針，影遁耳房, 折返時小臂上搭著掛在長榻尾的闊袖襖子和長。

接了裳，立刻鑽回去。

陸執方慢條斯理，一樣樣地驗毒。

馥梨抱著的被子回耳房, 經過旁時聽見他問：“你在恩孝寺幫我整理過證詞，還記得嗎？”

“記得的，”頓住，“怎麽了？”

“證詞書寫形式是怎麽樣的？”

“就是……只寫有用的，只有骨架。”

馥梨回憶，上次陸執方按姓氏的筆劃從到多整理一遍，閑著無事，看了兩眼上頭筆錄容，省略了很多尋常問話的語氣、確認、累贅重複。

“待會兒問話，你在一旁記錄，就這麽寫，就像上次在客棧複述聞人語的話那樣。”

“好。”馥梨停在原地，等他有沒有旁的吩咐。

陸執方掠了一眼，穿了緞掐花對襟襖，配月散花百褶，穿戴妥帖，無可挑剔，而霧髻雲鬢懶未梳，一雙小巧赤足踩地，儼然還是閨中慵態。

“快些去收拾。”他目轉回早膳上。

理人命司的衙門，有條不文的默契。

夫妻雙方任一死因蹊蹺的，伴嫌疑最大。

陸執方找來在嚴學海亡前五日接過他食住行的人，將同一個問題在每人不同的提問中：

“嚴公子與夫人關系如何？”

“夫人同大爺關系好的呀，一日三餐用心打點，以往大爺子還好的時候，談生意回得晚了，夫人都記著讓廚房溫好熱湯，等大爺一回來就能喝上。”

“溫的是什麽湯？”

“什麽滋補做什麽，羊、山參、桂、山藥……反正都是好東西，夫人翻醫書找的食譜方子。

這是嚴府廚房的廚娘。

“我家大娘子和大爺是青梅竹馬，兩家自小就認識，大娘子一及笄，大爺就迫不及待找人來登門，揚言此生只願守著我們大娘子一人呢。”

“這般有獨鐘，納了三房妾？”

“那是我家大娘子主提出來給大爺納的良妾，懷著小主子時子不爽利，沒法子伺候大爺。”

這是秦菀玉的陪嫁丫鬟。

“相敬如賓，琴瑟和鳴。”

“不曾吵過一次？”

“就是吵了，哪是我們做下人能聽見的？”

這是嚴府管家收養的義子嚴慶平。

陸執方瞥他一眼：“意思是吵過？”

嚴慶平二十出頭，氣質卻比大多數同輩都沉穩，話說得面面俱圓：“宋公子這話可真是，尋常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頭打架床尾和罷了。大娘子給大爺納了好幾個良妾，院裏從未鬧過爭風吃醋的腌臜事，盡心伺候公婆，生兒育，就是關上門來吵幾句，何錯之有？值當被宋公子懷疑投毒？”

陸執方不置可否。

等問完了，馥梨擱下筆，將記錄遞去給陸執方。

“世子爺，有頭緒了嗎？”

“人死如燈滅，嚴學海很多痕跡都被清理，負責熬藥的小廚房連藥渣都找不到了，倒是剩一個半新不舊的熬藥煲，沒驗出蹊蹺。”

陸執方將先前幾人的都看過了一遍，縱有相互矛盾的地方，也同各人立場有關，千頭萬緒暫理不清。

嚴慶平離去，再進來的是秦菀玉。

馥梨幹淨案臺落的香灰，取出來一支新香，點燃了。秦菀玉坐到椅子上，無意識地挲暖手爐，“宋公子當真有把握，能找出毒害我夫君的人？”

“能，只要夫人如實回答。”

“好，你有何想問的，我都會說。”

“夫人恨嚴學海嗎？”

秦菀玉一愣，沒想到他會這般直接，“宋公子這是何意？難道你竟然懷疑我？”

“夫人只說恨與不恨。”

秦菀玉姣好的臉龐平靜下來：“不恨。”

“嚴學海與你是青梅竹馬，年夫妻意莫說到白頭，不到三十歲就納三個妾，還把勾欄子帶回家胡鬧，夫人心裏當真不恨嗎？”

“世間三妻四妾男子何其多，我為正房夫人，掌嚴家中饋，嫡子將繼承家業，已比大多數子幸運，不該恨。”秦菀玉不像他預想那般，扮演夫妻深，直接冷酷地道，“秦家和嚴家世代好，我叔伯弟兄在場與嚴家都有往來，家為秦家，也不敢恨。”

陸執方盯著：“可他背棄了娶你時的諾言。”

“山盟海誓說的時候，都是真心的，日後變心時也是真心的，人哪能一眼到後頭幾十年的事呢？”秦菀玉一笑，眸轉向馥梨，“就像宋公子，今時今日放在心尖上的，你能保證三十年後人老衰了，還如珠如寶，捧在掌心裏千百寵嗎？”

話意有所指，馥梨埋頭執筆記著，一頓，覺得這句話奇怪，同案無甚關系，去看陸執方。

陸執方指頭一點，示意不必記。

他目從馥梨清澈的眼眸，轉到了似怨非怨的秦菀玉面上：“君子重諾，若做不到，我便不開口。”

這一日裏，最後問的是廚房負責給嚴學海熬藥的小婢。馥梨給香爐換上新香，一支接一支，陸執方沒有停下來問詢，明明超過了時辰，還在問東一榔頭西一錘的問題，昨日早膳吃了什麽，生肖是什麽，有沒有讀過書，再猝不及防地問一句同案相關的。

香灰掉下來，馥梨再接一支，數了數，第四支了。直到小婢口幹舌燥，面白地離去。

夜更深，弦月高升。

晚膳過後，陸執方嚴府人送來棋盤，說要教下棋，從圍棋規則開始講，講到常見的死活棋類型。

馥梨聽得認真，敲門聲響起，“爺，有靜。”

“進。”

荊芥一清寒進來，他被安排去蹲守那個熬藥的小婢。嚴學海上無人為外傷，仵作推斷毒多半從口，廚房尤其是每日湯藥，是最容易被下毒的地方。小婢未必是兇手，可世子爺說，兇手會心虛。

荊芥確認屋外無人，嚴實地闔上了屋門。

“秦菀玉去接那個小婢了？”

“是管事的義子嚴慶平。他向那小婢打探為何被留下問話這麽久，都問了些什麽，之後去了宅邸後頭的那片林子，進了一間小木屋沒多久就出來了。”

“小木屋是什麽地方？”

“屬下瞧著就是個值房兼柴房，嚴家護院說林子裏頭有個風水陣，不讓外人進去破壞運勢，我想去探，剛好到嚴家護院巡查，就先回來稟告了。”

陸執方撚起棋子，敲了敲棋盤，“護衛多嗎？有沒辦法引開？我去看一眼。”

荊芥想了想，白日他閑得發慌同他們對招，手也就那樣了，他自信滿滿一拍脯：“肯定能。”

陸執方丟了棋子，一起，對面皺著臉記棋形的小姑娘跟著“蹭”地站起來，對上他目，蔫坐回去，低頭擺弄那些直三、曲三、丁四的死活棋形，一雙手白瑩瑩，心不在焉地著黑棋子。

“想跟去看？”

“能跟去看嗎？”

眼眸亮起來。

陸執方看向那若是夜行，便顯累贅的，笑了下，“換一輕便衫，快些，我也換。”

嚴府宅邸後的林子，比陸執方預想的還寬闊。

此刻恰好是嚴府護衛換的時辰，外頭本無人把守，荊芥領著他們到林子邊緣，一指裏頭約出亮的燈籠，“就是那裏，亮著燈的，他進去在屋門下掛了一盞燈，沒片刻就出來了。”

“附近警戒，留意護衛靠近。”

“好。”

陸執方同馥梨一步步朝那木屋走去，裏頭無人，有簡陋的床榻，鬥室堆放著捆捆的枯枝幹柴。

馥梨跟著他查看，“像是給撿拾柴火的人休憩的地方。”了那床榻，“世子爺，有輕微的灰塵。嚴慶平為何要特意來這裏掛一盞燈？”

“他要與人頭。”

陸執方後，才確認了猜測，在林子外圍就能看見屋燈火，這個木屋理應是嚴慶平在打理，亮不亮燈是一種信號，同他常在此見面的人會懂。

“燈籠不大，只夠燒半宿，那人何時會來？”

馥梨生出疑問，忽而聽見一聲不尋常的雀鳴。

陸執方臉微變，將推了堆放柴枝的鬥室，兩人形藏在小山高的柴枝堆後。

有人推門進來，過柴枝隙看，是嚴慶平。

沒過多久，屋進來第二人，輕輕盈盈的腳步聲，清瘦的廓，是秦菀玉。

嚴慶平看了一眼後，“無人跟來吧？”

秦菀玉不答反問：“是你下的毒，對吧？”

嚴慶平沉默，從頭低“嗯”了一聲。

“啪”。

秦菀玉擡手打了嚴慶平一掌。

這掌打得突然，嚴慶平滿臉錯愕。

馥梨躲在柴枝後，跟著抖了一下，小小驚呼出了聲，陸執方手掌及時地捂住了的。

緒激中的秦菀玉沒有察覺，兩人無聲對視，打人的先垮了肩膀，巍巍落下淚來：“你就不怕被查出來？仵作已經解剖了。”

“解剖了也沒有證據，他湯藥那麽多人經手了，怎麽斷定是我下的毒？”

“毒從哪裏來的？”

“四方藥店是賣黑藥的，知道了鑰就能買。”嚴慶平聲音很冷靜，“我有我的路子，找了三教九流的人代我去買，沒人瞧見，查不到我上。”

嚴慶平走近一步，“菀玉別氣了，不會有事。”

秦菀玉甩開他的手：“他已病膏肓了，你就不能等一等？我籌謀了這麽久，你……”

“二老爺抓了聞人語的弟子。我不想等了。”

嚴慶平痛苦地閉了閉眼，“我不想他有任何起死回生，再來折磨你的機會。他染上了那種不幹不淨的病，他還想來磋磨你。”

嚴慶平不顧秦菀玉掙紮，將人擁了懷裏。

秦菀玉捶打他幾下便洩了氣，聲音哽咽起來：“你要我如何？你要是被查出來了……”

話音堵在男人倏爾近的間。

“查出來，是我一人的罪過。”

嚴慶平親下去，將抱了起來，兩人從柴枝隙能看見的位置，轉到鬥室朝向看不見的地方。

馥梨松了一口氣。

拉了拉陸執方的手掌，示意他松開，鬥室無燈，嚴慶平和秦菀玉私下見面，也不需要點燈。

窗戶下幽幽月，見陸執方神微妙，手從上移開，對視了頃刻，忽而蹙起眉頭，手掌挪到臉頰，按著側臉將整個人摟了懷裏。

馥梨整個臉頰毫無隙到了他膛上。

左耳是他腔裏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右耳是實的寬大手掌，手掌骨似有脈搏，像一陣隆隆熱風，兩相暖熱烘得頭暈腦脹，一想掙，陸執方的另一條胳膊就圈了的腰肢。

青年郎君的氣息鋪天蓋地，快把淹沒。

馥梨彈不得，靜默了片刻，忽而發現了陸執方捂著的緣故。柴枝堆看不見的位置，長榻發出愈發激烈的嘎吱響，男人抑低，子如泣如訴。

馥梨臉上轟一熱，就是想不到畫面，也模模糊糊猜到了這就是話本子裏寫的那些魚水歡。

本在掙紮的手，不自覺攥上了他腰側的料。

陸執方腔了一下，像是在笑，下頷在頭頂蹭了蹭。見不再掙紮，左手撈起手掌了，示意留心，指頭在掌心寫了個字：等。

一筆一畫撓得發。

馥梨洩了力氣，地靠著他，甩開了他寫完字還撓掌心的手指，手臂攬在他瘦的腰側。

不想聽這種牆角，還不如聽世子的心跳。

這一等，漫長而短暫。

漫長得聽清楚了陸執方的每一聲心跳，越來越急促，短暫得不知道時間流逝，甚至不知道嚴慶平和秦菀玉什麽時候離去的。

陸執方松開了捂著耳朵的手。

馥梨擡起臉來，兩頰染了薄醉似的酡紅，眸中若若現比尋常更潤澤的水，了，到底沒有說話。陸執方手臂還攬著，呼吸沉而短促。

場多有應酬宴飲，醉後放浪形骸的荒唐場景，陸執方見過不，不至于聽得些曖昧靜就被撥。

若不是那日馬車一瞥，撞見瑩瑩雪。

若不是夜裏同住，窺見閨中旖麗態。

若懷裏的人不是。

何至于此。

陸執方連桎梏著腰肢的手臂都松開了。

人退半步，到了冰涼牆壁的影裏，垂下眼眸啞聲囑咐：“你先出去找荊芥，他送你回去。”

念頭騰然點起，落下還需要時間。

可餘裏的郎沒走。

馥梨徐徐走近，同他一道融了牆角的影裏，凝眸去尋他的眼，“世子爺。”

踮了踮腳，一雙手臂攬上來。

陸執方本就激烈的心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