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在無意之間退了一步，腳底卻一崴，紫電爬過的地方一陣無力的麻傳來，看上去似乎險些撲跪在地。

藍忘機神一變，搶上前來，像上次在大梵山時那樣死死鉗住他的手腕，扶穩了他，單膝落地就要去察看他的。魏無羨頗驚嚇，忙道：“別別別含君，你不用這樣！”

藍忘機微微仰首，淡的眸子盯了盯他，低頭，繼續挽他的。魏無羨手還被他牢牢抓著，沒法子，只得天。

他上全都是一片黑淤淤的惡詛痕。

藍忘機看了半晌，才聲道：“……我只離開了幾個時辰。”

魏無羨哈哈道：“幾個時辰很長了，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來來平平。”

他反手把藍忘機拽了起來，道：“普通的惡詛痕而已，等它來找我的時候打散了就行。含君你可要幫我，你不幫我我可應付不來。對了，你抓到人了沒？是不是他？人在哪兒？”

藍忘機把目投向長街遠一家店前的幌子，魏無羨便朝那家店走去。方纔沒覺察，現在才覺得腳有些發麻，甚幸江澄還控制了紫電的強度，否則就不只是發麻這麼簡單了，劈焦都不在話下。魏無羨道：“先去審問，把石堡的事解決了吧。”

藍忘機站在他後，忽然出聲喚道：“魏嬰。”

魏無羨形頓了頓。

須臾，他像是沒聽到這個名字似的，應道：“什麼事？”

藍忘機道：“是從金凌上移過來的嗎。”

這不是一句疑問，而是一句陳述。

魏無羨不置可否。藍忘機又道：“你遇到江晚了。”

惡詛痕上還殘留有紫電留下來的印記，並不難判斷。魏無羨轉過，道：“只要兩個人都活在世上，遲早會遇到的。”

藍忘機似乎並沒有和他多糾纏這個話題的意願，道：“你的，別走了。”

魏無羨道：“不走你揹我啊？”

“……”藍忘機靜靜看著他，魏無羨心中登時一抹不祥的影掠過。

若是從前的藍湛，一定會被他這句嗆住，要麼甩冷臉，要麼不理不睬。但換如今的藍湛，會怎麼樣應對，可真難說。果然，藍忘機聞言便站到了他前，似乎真的俯下、彎下膝來，紆尊降貴地去揹他。魏無羨又了一次驚嚇，忙道：“打住打住，我隨口說說而已。被紫電了兩下麻了而已，又不是斷了。大男人還要人背，太難看了。”

藍忘機道：“很難看嗎？”

魏無羨道：“嗯。”

默然片刻，藍忘機道：“可你也背過我的。”

魏無羨道：“有這種事嗎？我怎麼不記得。”

藍忘機淡淡地道：“你從來不記得這些。”

魏無羨道：“誰都說我記不好，好吧，不好就不好。反正，不背。”

藍忘機問道：“真的不要背？”

魏無羨斬釘截鐵道：“不背。”

兩人相對站了片刻，忽然，藍忘機一手環上他的背，微微附，另一手去抄他的膝彎。

一抄便抄了起來，把魏無羨整個人都懸空抱在了手臂中。

魏無羨怎麼也沒料到“不背”的下場是這個，悚然道：“藍湛！！！”

藍忘機抱著他，走得十分平穩，答得也十分平穩：“你說不要背的。”

魏無羨道：“那也沒說讓你這樣抱？”

此時已夜，街上並無行人，無論是誰，臉都沒丟得太大。魏無羨也不是個面皮薄的人，被抱著走了一段便放鬆下來，笑道：“你要比誰臉皮厚是吧？”

那陣清洌洌的檀香縈繞側，藍忘機不去看他，平視前方，八風不，依舊是一張正直無比、嚴肅無比的冷淡面容。魏無羨見他充耳不聞、油鹽不進，心想：“沒想到藍湛報復心還強。從前我戲弄他，他吃沒趣。如今他一樣一樣都要討回來，我吃沒趣。這可太長進了。不修爲長進，臉皮也長進了。”

他道：“藍湛，你在大梵山就認出我了吧。”

藍忘機道：“嗯。”

魏無羨問：“怎麼認出的？”

藍忘機垂下眼睫，看了他一眼：“想知道？”

魏無羨肯定地應：“嗯。”

藍忘機道：“你自己告訴我的。”

魏無羨道：“我自己？因爲金凌？因爲我召來了溫寧？都不是吧？”

想是被提及了什麼人的事，藍忘機眼底似乎漾起了一片的漣漪。然而，這微不可查的波轉瞬即逝，立刻回覆爲一泓深潭。他肅然道：“自己想。”

魏無羨道：“就是想不到才問你的！”

這回，任他怎麼追問，藍忘機卻閉口不答了。魏無羨抓撓刨底無果，又道：“那換個問題。你爲什麼幫我？”

藍忘機從容道：“同上。”

他抱著魏無羨進客棧，除了大堂櫃檯的夥計噴了一口水，沒什麼圍觀者作出太出格的舉。他們來到房門前，魏無羨道：“好了，到了，該放我下來吧。你沒多餘的手開……”

話音未落，藍忘機便做了一個很失禮儀的舉。這也許是他目前爲止的人生中第一次做這種魯的舉。

他抱著魏無羨，踢開了門。

兩扇門一彈開，扭扭坐在裡面的人立刻哭道：“含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

待看清門外兩人是用什麼姿勢進來的之後，他目呆滯地勉強接完了最後一句：“……我真的不知道。”

果真是“一問三不知”。

藍忘機恍若未見，把魏無羨抱進門來，放到席子上。聶懷桑只覺慘不忍睹，立刻展開摺扇，擋住自己的臉，表示“非禮勿視”。魏無羨越過摺扇，打量一番。

他這位昔年同窗，這麼多年也沒多大變化。當年什麼樣，如今還是什麼樣。一副可任意的溫順眉目，一行頭品味頗佳，必然花了不心思在這上面。說他是位玄門仙首，卻不如說他是個閒人。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佩著長刀也不似家主。

他死不承認，藍忘機便把黑鬃靈犬咬下來的那篇料放到了桌面上。聶懷桑捂了捂他缺了一片的袖子，愁雲慘淡地道：“我只是恰好路過。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魏無羨道：“你不知道，那我來說，看看你會不會聽著聽著，就知道了什麼。”

聶懷桑囁嚅著不知該如何應對。魏無羨便說了。

“清河行路嶺一帶，有‘吃人嶺’和‘吃人堡’的傳言，卻並沒有任何真實的害者。所以，這是謠言。而謠言則會讓普通人遠離行路嶺。所以，它其實是一道防線。而且只是第一道。”

“由第一就有第二。第二道防線，是行路嶺上的走。即便是有不畏懼吃人堡傳言的普通人闖上嶺來，或者誤嶺中，看見行走的死人，也會落荒而逃。但這些走數量，殺傷力低，所以並不會造真正的傷害。”

“第三道防線，則是那座石堡附近的迷陣。前兩道防的都是尋常人，只有這一道，防的是玄門修士。可作用範圍也僅限於普通的修士，如果遇上持有靈或靈犬、專破迷陣的修士，或者含君這種等級的仙門名士，這道防線也只能被破解。”

“三重防備，爲的就是不讓行路嶺上那座石堡被人發現。修建石堡的人到底是誰再明白不過了。這裡是清河聶氏的地界，除了聶家，沒有別人能輕易在清河設下這三道關卡。何況你還剛好出現在石堡附近，留下了證據。一定要說這是巧合，沒有人會相信。”

“聶家在行路嶺上建造一座吃人堡究竟有什麼目的？牆壁裡的又都是從哪裡來的？是不是它吃進去的？聶宗主，今日你若是不在這裡說清楚，只怕今後捅出去了，玄門衆家一同討伐質問，到時候你要說，也沒人肯聽你說、相信你所說了。”

聶懷桑自暴自棄一般地道：“……那本不是什麼吃人堡。那……那只是我家的祖墳！”

魏無羨奇道：“祖墳？誰家祖墳裡面不放，棺材裡面卻放刀？”

聶懷桑哭喪著臉道：“含君，在我說之前，你能不能發一個誓，看在兩家世、我大哥又與你大哥結義過的份上，接下來無論我說什麼，你……還有你旁邊這位，都千萬不能傳出去。萬一日後捅出去了，兩位也幫我說幾句話，做個見證。你向來最守信用，你只要發誓，我就相信。”

藍忘機道：“如你所願。”

魏無羨道：“你說它本不是什麼吃人堡，那麼它沒有吃過人？”

聶懷桑咬牙，老老實實道：“……吃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