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
那個說不我結果還是抱著我睡害我失眠了一夜的混蛋!
我打了個哈欠,底下頓時靜了一片。
我瞇了瞇眼,懶懶地說:「剛剛說到哪裡,繼續。」
百面面相覷,最後推舉了一人上前,那人一稽首,朗聲道:「臣等以為,易道臨資歷尚淺,從未在朝中做過事,如此提拔他為大理寺卿,恐怕難以服眾!」
「……」我拉長了尾音,閉著眼睛,著太說,「難以服眾是嗎?眾在哪裡?不服的人,都站出來,然後提一個能『服眾』的人選出來!」
約聽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睜開一看,好傢伙,有人帶頭就站出來十幾個了!看樣子上朝前都是商量好的了,這一眼看去都是裴黨的人。易道臨這傢伙,什麼時候跟裴黨結怨了?
我指著當先那人,說:「你,報個名字!能讓所有人都服,寡人就讓他上任,但要是有一人不服,你也回去停職思過吧!」
那人本來還打算開口,聽我說到最後一句,立刻閉上了。
「怎麼?沒有其他人選了嗎?」我懶洋洋地打量他,見他不做聲了,又看向下一個,「其他人,哪個有人選能服眾的?」
好幾個人立時回隊伍中去了,卻又有人分辨道:「陛下,三人為眾,是人皆存爭議,如何能以一人之是非為是非?」
我瞇了瞇眼看他,笑了。「那卿以為,多人的是非才能為是非?多人不服才不能服眾?五人?十人?不能以一人之是非為是非,難道就以你一人之寡眾為寡眾?嗯?」我揚高了尾音,看那人肩膀一哆嗦,頓時有些開懷。這朝堂上,了裴錚和蘇昀,寡人這一國之君的威懾力才能顯現出來。「此事就這麼定了,易道臨代行大理寺卿之職,有人不服他,就是不服寡人,想指摘寡人用人不清的,趁早上奏章!有事啟奏,無事就退朝吧!」
我又抬起袖子又打了個哈欠,緩緩說:「眾卿,聖人有雲,以和為貴啊……」
散了朝,我領著小路子直接去了太醫院,走到半路,忽聽到有人在低聲說笑,我疑地停下了腳步,攔下想要喝止的小路子。
「裴相是在陛下寢宮過夜的。」
「此話當真?可是不是還沒婚嗎?」
「自然是真的,我親眼目睹的!陛下與裴相衫半褪,坦誠相對……哎呀,死人了!你看陛下今日神不濟,聲音嘶啞,便知昨夜……嘻嘻嘻……」
「唉,陛下昨日傷又驚,裴相也不知憐香惜玉,我看了都好心疼……」
「哼!依我看,定是陛下強迫的裴相!」
「啊?怎麼會?」
「陛下好歹起上朝了,裴相仍臥榻不起呢!」
「……確實……陛下好生威猛……」
小路子聽不下去了,站出來一聲怒喝:「你們這些小蹄子在胡說些什麼!不用做事了嗎!還不快滾!」
四五個宮嚇得臉煞白,哆哆嗦嗦跪倒了一地,聽到小路子一聲滾,立刻馬不停蹄地滾了。
我咬著下,覺得好生委屈,所有關於寡人的君罪證均屬造謠,寡人神不濟是因為被他強「抱」了一夜,心慌到後半夜才能眠。他還臥榻不起,是因為我免了他早朝,他說君無戲言,堅決不起……
我怒瞪角落裡那個猥瑣的影,揚聲罵道:「太史令,你再寫****史抹黑寡人的聲名,寡人就閹了你!」
那人一哆嗦,提著角下擺一溜煙跑了。
雖說是誹謗,但那「威猛」二字到底給了寡人一安……我自我排解一番,又開懷了。
一邊走,我一邊對小路子說:「小路子啊,寡人知道,你是怕寡人震怒之下打了那幾個宮,其實寡人也不是暴君,你說是不是?」
小路子忙點頭說:「陛下英明神武,仁德為本!」
「嗯。」我微笑點頭,「寡人也知道,宮人們平日無事喜歡碎八卦,話不是不能說,但得看是什麼話,有些是可以說的,但抹黑寡人的英名,那就罪該萬死了。」
小路子眼睛一,極是聰慧地領悟了寡人的弦外之音,不枉寡人疼他。「陛下,小路子明白了。陛下威武!」
嘿嘿……寡人豈能讓裴錚騎到頭上去!
就算被造謠誹謗,那也得讓他當害者。
我到太醫院時,蘇昀正換好了藥,易道臨也在場,我有些詫異地挑了下眉。
「易卿家,你不是說去查案了嗎?可有眉目?」我讓他先調查失火案,聽說他一夜沒有回府,不知道去了哪裡,連早朝都沒現。
易道臨向我稽首道:「回陛下,微臣昨日勘察過現場後,發現一些東西,有幾個問題想問一問蘇史。」
我揮手免了蘇昀的禮,施施然在一旁坐下,微笑道:「你自問你的,寡人旁聽。只是蘇史昨日為救寡人重傷,不宜過度勞神,你注意些便好。」
易道臨俯首稱是,又從袖底取出一個灰布小包,打開後,轉頭對蘇昀道:「蘇史可認得這是何?」
蘇昀臉仍有些蒼白,纖長的睫在鼻樑兩側投下淡淡的,墨黑的瞳仁中閃過一詫異。他接過易道臨手中的事,掃了一眼,便道:「這是我前幾日丟失的玉珮,易大人從何得來?」
我探頭看了一下,蘇昀掌心那枚玉珮我也曾見過他佩戴,質地上佳,但此時表面蒙了層灰黃,似乎是被火燒過。
「在火源附近找到的。敢問事發當時,蘇史在何?」易道臨冷冷盯著他。
蘇昀緩緩攏起手,握住了玉珮,睫一,抬眼直視易道臨。「易大人似乎是在懷疑本?」
易道臨老實說:「是。請蘇史合作。」
蘇昀淡淡一笑,倒也不惱。「事發當日,本從宣室離開後就回了文淵閣,之後一直在文淵閣與閣同僚理政務,直到外間傳來轟鳴聲這才出來。因文淵閣與署相近,本聽到小路子呼救,便從文淵閣趕到署。期間一直都有人證。」
蘇昀自也是查案出,對流程也是悉,倒是與易道臨十分配合。易道臨追問道:「你說玉珮早已失,是何時何地失?可有人證?」
蘇昀搖頭笑道:「易大人這問得就有些不妥了。本若知道是何時何地失,又豈會找不回來。本是前夜回到家中才發現玉珮不見,想來是日間落在某。」
「那前天你可曾到煙火儲藏之?」
蘇昀回想了一下,搖頭道:「不曾。那地方雜堆積,本回文淵閣時有經過,但是不會進去。」
「易卿家。」我了一句,「會不會是蘇史在文淵閣附近失了玉珮,讓宮人撿了去?」
「然後又掉落在現場?」易道臨接口道,「未免太過巧合。」
蘇昀垂眸挲著玉珮,忽地說道:「未必是巧合。不知易大人對玉石有無研究,本這枚玉珮,乃是暖玉的玉心所制。本時懼寒,因此祖父特意讓人打製了一枚暖玉讓我隨佩戴。暖玉本手溫熱,佩戴有利於活絡,但不能與人直接接,否則玉石升溫,會灼傷人。」蘇昀這時攤開手,將玉石呈到易道臨眼前,「易大人此時再玉石試試。」
易道臨眉頭一皺,手接蘇昀手中暖玉,但方一便僵住。
我站起來,走到蘇昀床前看那玉石,只見玉石彷彿有了生機,發出紅瑩瑩的暖。
蘇昀將灼手的玉石放到床邊,說道:「若有人不知,將玉石佩戴在上,時間一長便會被灼傷。」他頓了一下,又道,「也足以引燃煙火。」
我驀地想起被炸死的小卒,難道是他撿到了玉珮?
易道臨重新用灰布包起暖玉,對蘇昀道:「此作為證,暫時不能歸還蘇史了。」
蘇昀淡淡笑道:「無妨,易大人能查出真相便好。」
我看著他蒼白的側臉,忽地有些愧疚。難道先前果真是我誤會了他?蘇昀為救我而傷,這卻是不爭的事實,無論如何,我也該謝他才是。
易道臨說另有要事,便先行告退了,屋裡只剩我與蘇昀面面相覷,我看了他半晌,乾咳一聲,垂下眼,囁嚅道:「那……昨日……多謝你……捨相救……」
我低頭盯著床鋪,覺到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我臉上,我的臉頰像被他握在掌心的暖玉一樣,慢慢升溫……
「蘇史!」我咬牙掐斷自己的綺念,大聲說,「你想要什麼賞賜,直說無妨,寡人定然準許!」
蘇昀輕笑一聲,忽地抬起手拂過我的臉頰,輕如一陣帶著涼意的春風。「到底還是讓陛下傷了,微臣不敢要賞賜。」
我愣愣看著他,說:「你已經盡力了,如果當時不是你,寡人只怕會傷得更重。」
當時那麼多人,卻是他第一個反應過來,衝進火海,擋在我前,而裴笙……
我咬牙關,怕自己問出不該問的話。
「陛下記得微臣說過的話嗎?」淡淡的笑意在他眼底漾開,「微臣應承過陛下的事,陛下自己怕是都忘了。」
哪一句話……
我愕然看著他。
蘇昀說:「微臣答應過,護陛下一世周全,不會讓陛下到毫損傷。」
那年我十二歲,雲霧別宮剛剛落,崇德宮在建,我一個人站在城樓上看著,看著日頭西沉,餘暉映紅了萬里河山,看著月上梧桐,星點燃了人間燈火。
好像很多的事都是在那年發生,從那一年開始改變。
蘇昀找到我,站在我後一步之,晚風從我的髮梢掠過他的角,他的聲音在微涼的晚風裡溫暖而和。
「你說,為什麼他們都不喜歡的帝都,卻要我一人留下?」
「殿下也不喜歡帝都嗎?」
「無所謂喜不喜歡……我只是想和他們在一起。不過當皇帝不能弱,這種話,我從來沒向他們說過。當皇帝,生來就是要習慣孤家,寡人。」
他沉默了許久,指尖依稀到了我的袖口,我回頭看向他,不經意間窺見了他來不及收回的。
「殿下不會是一個人,天下人,都是殿下的。」
「你也是嗎?」我心中一。
他勾起角,微笑著說:「是。微臣會一直站在殿下後,護殿下一世周全,不會讓殿下到毫損傷。」
只是君臣而已嗎?
我閉上眼睛,說不清心底是酸是甜,那種覺在心頭盤桓了許多年,這時回憶過往,才猛然發現——
有些覺,不知何時,已被晚風吹淡。
我是他掌心的暖玉,握太久,會灼痛,一旦放下了,也就漸漸冷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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