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的折桂巷既非達貴人聚居的高門大戶,深宅寬巷,也非下里吧人的棚戶欄院,一條窄巷悠悠長長,巷口就是喧鬧的大街,有些院門甚至大開著,裡面院落傢什一眼看過去清清楚楚的,此地多聚集一些小吏或小商人居住在此。
韓棠的馬車在停在巷子的最深,門口一棵桂花樹看著有些年頭,樹幹約得兩人合抱,兩扇朱漆木門,門上的銅環鋥亮。
書上前扣響門環,韓棠袖手站在門前,不大一會的功夫就聽裡面一聲脆亮亮的聲音問:“誰啊?”
等到兩扇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布荊釵的婦人站在門,韓棠也不好細細打量,微行了半個禮道:“在下韓棠,請問可是霍都尉的府上?”
門的婦人臉上一愣,快速上下打量一遍韓棠,服了一服道:“就是這裡,不過我家都尉不在,不知大人可有何事?”
韓棠這才擡頭仔細向門的婦人,他見那婦人,臉盤圓潤,微黑,目清明,雖布荊釵,周樸素卻應對合度想來應是府的管事,遂說道:“在下是涼州巡察使,今日聽聞霍都尉剛從江北歸來,特來拜會。”
門的人大大吃了一驚,慌忙讓開子迎韓棠:“不知大人駕到,失禮了,大人快請進。”
韓棠得院,見裡面樸素異常,只一個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一間堂屋,兩排廂房,剩下一個竈間和淨房一眼就看過來了,婦人一邊領著韓棠往裡走,一邊說道:“我們都尉是個人家,不好用個男管事,我是都尉的孃,也就幫著管管家事,讓大人見笑了。”
韓棠客氣的應道:“您客氣了,不知怎麼稱呼?”
婦人回首一笑道:“大人我月娘就是了。”
兩人說著話就走到了堂屋前,月娘正要引著韓棠,韓棠見進來就不曾看見這家裡有男丁,不好直接登堂室,就問道:“不知月娘可知道霍都尉何時回府?”
月娘敞敞亮亮的站在那裡回:“晌午的時候軍營裡來信說是過江了,這都快申時了,怕是應該快進門了……”月娘說著忽然聲音漸小,右手還慢慢的舉了起來,那手勢似乎是在阻止韓棠說話,子慢慢偏向門口的方向。
月娘神態古怪,韓棠還來不及做何反應,就只見面前的婦人忽然一掃先前穩健的作風,猛的一轉,腳底生風的跑了。
“回來了!回來了!知書,識畫把燒好的熱水準備上了,快點!”只片刻的功夫,韓棠就只見那婦人以疾風火燎之勢衝出大門,呼喝之聲在小院裡嫋嫋散開,轉眼間他旁的廂房裡同時衝出來兩個青小帽的小廝,小廝都差不多十二三歲的年紀,一起快速的走向角門的廚房,他就被那麼晾在了那裡,沒人招呼他了。
韓棠站在堂屋門口,進退不是乾脆抄手往那一站,倒要看看這一家人接下來到底會如何,巷子裡幽靜,韓棠忽然就聽見剛纔那個招呼他的脆亮亮的嗓音拔高了腔,有點撕裂的破了音的呼喊:“祖宗?!我的祖宗唉,你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韓棠似乎都能看見婦人由吃驚轉爲悽惶的神,他沒聽見回話的人的聲音,一會的功夫,就只見敞開的大門,剛纔奔出去的月娘肩膀上拖著一個人回來了。
韓棠一下子無法怎麼形容他看見的那個人,那個人量頗高,至高出月娘一個頭去,月娘拖著極爲吃力,半個掛在月娘上,頭髮污穢,一綹一綹結在一起披散著,而且頭上臉上全是,本看不出本來的面目,也看不出男,上的服勉強看出是一布短衫,不知經過怎麼個作踐法,服到破裂,還一層套著一層的如鹼一樣的黑紅的事,像層盔甲似地一片一片的掛在上,這人應該還有神智,被月娘拖著腳步踉蹌,卻也還知道自己挪步,月娘一路拖著過來,眼裡含著水,走間串串水珠就滾落了滿臉,顧著上的人也騰不出手一把。路過韓棠的時候一陣腥夾雜著惡臭險些薰得他當場吐了出來。
最目驚心的是這人走過的地方,一步一個的腳印,韓棠見的腳上一雙夏日裡才穿的敞口布鞋,鞋底磨的薄薄如一張紙一般,鞋幫每走一步,就有水滲出,不知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一雙腳骯髒都沒法形容了,各種新舊的傷口,混著黑紅的污漬慘不忍睹,這人其實渾上下都慘不忍睹,韓棠看真是沒一個地方能看了,他甚至在們近旁的時候看見那人糾結的頭髮裡有蝨子在爬,他一陣的噁心,終於轉過臉去不忍再看。
兩個人進了一間廂房,隨後兩個小廝接力一樣一桶一桶的往裡面送熱水,又見著一盆盆的黑污水被帶出來,還有帶著污的服鞋子被拿到牆角直接燒掉了,再沒人搭理他,但不知爲什麼看著那一盆盆的黑水,他沒有離開,定定的站在那裡著院子裡進行著的一切,在稍稍消停點以後他甚至自己走進了堂屋,沒人給他奉茶他就那麼幹坐著,全沒離開的意思。
初冬時節白日裡的日頭短,約是過去了有一個時辰的樣子,日頭偏西的時候,黃昏的線被染上一層金黃,韓棠就是在這金燦燦的暖中看見迎面步走進堂屋的霍時英。
暮之中霍時英一灰白的長袍,步邁進門檻對著韓棠拱手作揖行了一個大禮:“下霍時英拜見大人。”
韓棠從座椅上站起來,兩步上前手想虛扶一把,但忽然想起對方是個人又只好把手收了回來訕訕的說:“霍都尉快不必如此。”
“下招呼不周,多有怠慢,請大人海涵。”
霍時英直起,韓棠這才真正的看清楚了面前的這人,面前這人,燕朝第一武將領,此人的名字每次一出現在戰報上,都會在朝堂上引起一番波瀾,因爲,大燕朝所有言的案頭都會多出三尺厚的奏章,也是因爲這個人,三年前已經賓天的先帝被彈劾過,現在的新帝被彈劾過,霍老將軍被彈劾過,現在的驃騎大將軍也正被彈劾著,所上總總皆不過因爲是個子,燕朝的子爲有違祖制,大逆不道,這幾乎逆了天下所有文人的逆鱗,可就是這樣霍時英依然還是存在著,而且存在的堂堂正正,儘管的存在是多麼的不合理,這其中原委,實在是錯綜複雜,這裡面牽扯到皇族和霍家的種種干係,儘管史臺的言一直彈劾著,但前後兩任皇帝也一直都是漠視著,而且霍時英也遠在邊關,本人和朝堂裡的各種利益干係不大,還有本人一直行端言正,戰功赫赫,從沒鬧出過能讓言死諫的事,所以儘管是如此的不合理,但上有皇帝護著,下有霍家著,也一直就那麼存在著。
說起來霍時英也是很冤,如果是個男人,以的資歷家世絕不會到現在還是一個小小的都尉這麼簡單,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是人這一條是個太的尾,多方勢力妥協的結果就是這人被不斷的打,多年積累的戰功多數都是在報上朝堂之前就被擱置了。
這樣的一個人意料之中的有著一張方正立的面孔,如若這人長得如大宅門裡的小姐樣子,怕在軍營裡也是混不下去,但這人也沒長五大三的樣子,個子有一般年男子一樣的高,材修長勻稱,小麥的,的額頭非常飽滿,子卻有著一對劍眉星目,鼻樑高,人中很長,到了下的地方卻又尖了起來,這張臉若長在男人上稍微有點偏了,但也是俊的,長在上似乎也不是不那麼不合適,讓人看著最起碼不會覺得不舒服。
韓棠一笑接著霍時英的話道:“我來的唐突,怎能怪你?”
霍時英也笑,頭髮還溼著,應是急著趕來,溼發就束了冠,帶著水汽的頭髮,被薰染上了一層和的亮,面上的污漬也洗掉了,出了潔的皮,笑容裡帶著點不好意思的味道,總算是帶出了那麼一點人味,霍時英笑著手把韓棠請到了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