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五更寒。
姜沉魚一夜未眠,在瑤殿中等候。
而朝堂之上,文武百也各個面凝重,竊竊私語,瀰漫著一浮躁氣息。
昭尹靠著龍椅,見狀微微一笑:“諸位卿,前往程國賀壽的人選想好了嗎?”
羣臣彼此瞧了幾眼,最後都將目眼地看向姬嬰,偏姬嬰低眉斂目,面沉靜,一言不發,看他的樣子似乎對此毫無興趣。如果淇奧侯不去的話,又能派誰去呢?
昭尹目一掃,向姜仲:“右相可有良薦?”
姜仲遲疑地出列道:“回稟皇上,依老臣之見,派往程國的人選需當慎重考慮纔是……”聽這一句開場白,昭尹就猜到這隻老狐貍又要開始打太極了,果然,姜仲接下去道,“聽聞程國公主頤殊,雖然才貌雙全,但德行有失,格暴躁,對其三位兄長,更是呼來喚去的毫無敬意,這樣一匹胭脂馬,非尋常人所能駕馭,所以,此趟出行的人選,必定要慎重再慎重才行,迎娶不公主事小,丟了璧國面事大。皇上英明睿武,想必心中早有人選……”
還沒說完,昭尹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行了。淇奧,你說。”
羣臣見矛頭指向淇奧侯,各個豎耳傾聽。
姬嬰出列,卻在大殿中央靜靜地站立了許久,最後開口道:“微臣舉薦一人--神醫江晚。”
此答案顯然出乎衆臣意料,一驚之後紛紛頭接耳。這江晚何許人也?不過是區區太醫院五品提點的兒子,並無功名在,雖因曦禾夫人中毒一事而名聲大噪,但畢竟只是一介布寒士,怎能代表璧國去角逐駙馬?
昭尹聽後卻頗爲用地點了點頭,笑道:“淇奧親自舉薦,必定是有過人之了。”
“臣舉薦此人,原因有三。其一,程王久纏病榻,頤殊爲兒,想必心中也是極爲擔憂的,若晚能治好程王的病,就算不能封駙馬,亦有其他恩惠。”
羣臣聞至此,忍不住拍案絕--對啊!只要治好了老子,還怕做兒的不肯嫁麼?這可比費盡心思地去和其他兩國的人選比拼文才武功要便捷得多,也高明得多!果然不愧是淇奧侯,想出的人選就是與衆不同。
“其二,晚雖無功名,卻是曦禾夫人的表兄,皇親國戚,份尊貴,足以與公主相配。”
這第二句話一出,羣臣呆了。
什麼?江晚是曦禾夫人的表兄?這是怎麼回事?他們兩個又是什麼時候攀上的親戚?
而許先前聽聞風聲已經知悉此事的大臣則是表複雜:阻撓吧,天子授意,哪個有膽子敢去撬那個龍鬚?不阻撓吧,眼看那妖妃攀上靠山,將來必定更加寵,到時候想再剷除可就難上加難嘍……
再看皇上,眉眼輕彎,笑得清朗:“原來淇奧已經知曉此事了,沒錯,朕正準備挑個好日子,讓葉江兩家認祖歸宗呢,如此一來也好,正好可以封了爵位,讓晚風風地去程國。”
羣臣聽皇上這麼一說,連忙把已到邊的話各自嚥了回去,心中雪亮:說什麼讓淇奧侯舉薦人選,分明是這君臣倆事先商量好了的,一搭一唱,可真會做戲。
姬嬰繼續道:“其三,晚不但通醫,而且文才出衆,加之相貌出衆,謙雅有禮,不輸任何一位貴胄王孫,正是駙馬的上上之選。”
昭尹掌大笑道:“好,很好,非常好!”末了還扭頭道,“諸位卿以爲如何?”
羣臣至此哪還有話,連忙俯首跟從。
與此同時,一小太監飛奔至瑤殿,對等候已久的姜沉魚將堂上的況描述了一遍,最後道:“回娘娘話,大臣們商議了一陣子後,全都同意派江晚前去。”
握瑜慌道:“娘娘,怎麼辦?皇上選了江晚!”
姜沉魚咬著下脣,最後只說了兩個字:“再探。”
朝堂上,使臣人選在羣臣的附和聲中敲定。昭尹忽道:“對了,潘將軍何在?”
羅橫在一旁答道:“左將軍去平秋爲其父收骨修墓,算算日子也快回來了。”
昭尹點頭道:“潘卿一片孝心,至天。”停一下,又道,“此去程國,千里迢迢,晚不會武功,再加上天有不測風雲,舟行海上,恐遇兇險。不如就派潘卿與其同往,彼此之間,也有個照應。傳朕聖旨,命他在原州等候,待江卿到後,一同上船,去程國權當散散心吧。”
於是聖旨上就又多添這麼一樁,羣臣齊稱吾主英明。昭尹聽著他們的讚,看著他們唯唯諾諾的樣子,心中大爽。想當年薛氏掌權時,自己幾曾有這般風,說一,諸子何敢說二?實權在手的覺果然很好,很好很好呢……
羅橫將擬好的聖旨呈上去讓他過目,昭尹看見黃緞面上漆黑的名字:“江晚”和“潘方”,忽然想起幾個時辰前姜沉魚送來的那封書帖,便忍不住又笑了。
爽快!爽快!稱帝四年,就數今兒最爽快!
他長而起,轉揮袖離開,羅橫連忙喊道:“退朝--”
瑤殿中,姜沉魚聽著二度來報的小太監的補充,一顆提在半空中的心終於放了下去,但舒了口氣的同時,又到一種深深的不安。
畢竟還是小瞧了皇帝。
一心想著出奇制勝,所以雖然明知於於勢,江晚都是最好的人選,但還是另闢蹊徑在朝臣中擇了潘方。
選潘方,原因亦有三:
其一,潘方乃當朝左將,份權勢已與當初不可同日而語,而且皇上有意拉攏他,在給他無上尊崇的榮譽的同時,再給他一門婚事,是所謂的錦上添花,寵上加寵。
其二,頤殊雖然眼高於頂,視天下男子如無,看不上尋常書生,但卻最是崇拜英雄,潘方乃一堂堂鐵男兒,久經沙場,又對秦娘一往深,心裡必定不願迎娶公主。當其他使臣紛紛對頤殊趨之若鶩,唯獨潘方對神冷淡,兩相比較下,那位心高氣傲的公主會對誰更有興趣,不明而喻。
其三,衆所周知,程國嗜武,尤其在冶煉兵方面,就頗著。但是敝帚自珍,此等機又怎肯向旁國?所以,此次名義上說是娶公主,暗地裡可以做的事卻多著呢。江晚雖然什麼都好,唯獨不會武功一事,相當要命,如果換潘方就不同,他雖是武夫,但格機警,沉著老練,否則也不可能指揮三軍。無論從哪方面看,他纔是最適合的人選。
關於這第三點,懷瑾異議過:“他若真是個聰明人,當初怎會獨自一人找上薛門,不但沒爲秦娘討回公道,反而被打個半死?”
姜沉魚當時是這樣答的:“正所謂關心則。秦娘是潘方唯一的弱點,一旦事關秦娘,潘方就無智可言。但是,現在這唯一的弱點都已經沒有了,天下還有什麼能再得了他?”
但是,其實這三點理由都只是表面上的,真正的理由只有兩點:
一、不願意讓曦禾得勢,所以不能讓江晚爲程國的駙馬。
二、比起後宮封后,皇上此時更重視朝中人心,而潘方,是他目前最想收納麾下的第一人。
有了這兩個理由,就可以無視昭尹心中的最佳人選,提出想提的名字。
只是沒想到,最後還是……輸了一籌。
高明啊……
昭尹遠比想的還要聰明,因爲他並沒有在這二者之間取捨,而是乾脆一併推出,如此一來,江晚固然可以給程王治病,潘方也可以趁機主事竊取程國軍,無論他們之間誰能蒙頤姝垂青,於皇帝而言,都是贏。就算他們都沒當上程國的駙馬,只要辦妥了那兩件事,此行的目的就已達到。
自己,果然還是了些呢。姜沉魚著窗外的晨曦,有些氣餒,但很快又振作起來,無論如何,這個開始還算不錯,未來的路還長得很,這次仗打得不夠漂亮,下次可以更彩些。所欠缺的不是智慧,而是經驗。就像一個垂髫子,怎麼也不可能一夕之間長人。
所以,無妨事。
閉上眼睛,一遍遍地對自己說,無妨,還有下一次機會。下次,一定會再進步。
姜沉魚深吸口氣,然後睜開了眼睛,天邊的朝霞,無限絢麗,映在的素之上,令得雙瞳璀璨明亮,仿同落人間的第一顆晨星。
便在這時,羅橫出現在殿門口,笑瞇瞇地彎腰道:“皇上有請淑妃--”
來了。
這麼快,就等到了第二次機會。
斜西落,黃昏的天邊彤雲如錦。但宮闈深深,重重屋檐下,影幽幽。幾乎是一踏進殿,一寒意便罩了過來,姜沉魚不由得拉了襟。
書房,昭尹揹負雙手立在窗前,凝著遠的夕,神靜默,不知在想些什麼。見到了,也只是揮揮手讓羅橫退下,羅橫識得眼,將所有侍奉的宮人一併帶出去,只聽“咯”的一聲,房門合上了,屋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姜沉魚叩首道:“沉魚參見陛下。”
昭尹“嗯”了一聲,並不轉,視線依舊投遞在晚霞。他不說話,就不敢起,只能安安分分地跪著,心中有點忐忑,不知這位喜怒無常的帝王究竟在想些什麼。
長案上的沙一點點流下,任何細微的聲音在這樣靜謐的空間裡都顯得格外清晰。聽見自己的呼吸因張而有點急促,但奇怪的是昭尹也沒比好多,忽緩忽疾,顯然也在猶豫不決中。
如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昭尹終於長長地吸了口氣,開口道:“你在自薦書上寫道‘願作千蓮,長伴帝王棋’,可是當真?”
垂睫道:“誠心所至,不敢欺君。”
昭尹這纔回,幽深難測的目在上掃了一圈後,親手攙扶:“起吧。”
姜沉魚擡眼回視著他,兩人的目在空中定定錯,昭尹凝視著,用一種很真摯的聲音緩緩道:“沉魚,你是個人。”
的睫了一下,應到他話裡有話,果然,昭尹下一刻就放開了的胳膊,轉走到案前坐下,繼續道:“但是,這宮裡,最不缺的就是人。”
靜靜地著他,沒有做任何迴應。
昭尹又道:“朕選你宮,你可恨朕?”
恨嗎?沉魚淡淡地想:也許有過吧……在最初聽到聖旨時,在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嫁給淇奧侯時,在姐姐因此而不理自己時……對這個帝王,確確實實是遷怒過的。但是,等到心靜下來了,就又明瞭,昭尹只是個*,而禍因,卻是早就已經埋下的。所以,他此刻問恨不恨他,又能如何回答?
昭尹沒等回答,自行說了下去:“就算你恨,事也已定局,不管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這深宮院從此之後就是你的天與地,而妃子這個名分,也將跟你一生,無可更改。”
姜沉魚的脣了幾下,有些話幾乎已經要涌出嚨,但到了舌尖卻又深深捺下。他沒有說錯,一切已定局,再無更改的可能。
“朕知道你不甘心,所以你纔會主請纓,而朕也知道有愧於你,所以--”昭尹的瞳仁裡倒映出的影子,深深一道,“朕決定全你。”
頓時擡起頭來,悲喜難辨地著他。
“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是兩條路。第一條,也是其他所有宮裡的人都走的那條,爲朕的枕邊人,爲朕生兒育,如果你的兒子有出息,將來被立爲儲君,你就能當上太后,福澤隆地老死在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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