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蕾飛馳在水源路的河堤上時,雨婷正和致中在客廳裡吃早餐,慕裳則穿著件晨褸,跑出跑進地給他們送牛,送烤麪包,送果醬,送牛油……雨婷細心地把每塊烤麪包都切得小小的,再塗上牛油,再抹上果醬,再加上一片火,致中不吃火,就細聲細氣地在他耳邊哄著他:
“好人,你一定要吃,每天上班那麼忙,要注意營養呵!好人,就算爲我吃好哩!”
於是,致中再不吃,也就乖乖地吃下去了,一面吃,一面嘰哩咕嚕著:
“我媽今天跟我提抗議了!”
“什麼抗議?”
“說難得有個星期天,我一清早就往外跑,給我做了合子,我也不吃,到底人家給我吃了什麼山珍海味,弄得我對家裡的菜都不興趣了。如果老人家知道我在這兒被迫吃洋火,不把牙齒笑掉纔怪!”
雨婷笑著僕在他肩上。
“什麼合子?”問。
“你連合子都不懂嗎?”致中大驚小怪的,“你真是個土包子!道地的土包子!”
膩在他上推了推他。
“好哩!土包子就土包子,人家是南方人,不懂你們北方人吃的東西嘛,你教我,我以後也好學著去做!”
“合子嗎?”致中邊吃邊比劃,“就是兩邊兩片餅,當中有餡,把兩片餅一合,把餡夾在中間,就合子。”
“哦!”雨婷說,“這個容易,我也會做!”拿起兩片面包,中間放上牛油、酪、蛋皮、火,把兩片面包一合,遞到致中的邊去。“你瞧,我也爲你做了個合子,快吃吧!”
“你這是什麼合子!”致中,“你這是三明治!”
“不是,不是!”雨婷笑著搖頭,“你媽做的是中國合子,我做的是外國合子!”滴滴地俯過頭去,“好人,你要給我面子,人家做了半天,你就吃了吧!”
致中就著的手,對那三明治咬了一口:
“你這樣餵我,會把我喂大胖子!來,你也吃一點!你要長胖些纔好看!”
雨婷順從地咬了一口,又遞給他咬一口,他們就這樣一人一口地吃著。整個人,已經從他肩上膩到他懷裡來了。他坐在沙發上,就仰躺在沙發上,頭枕著他的膝,不住把三明治往他中送。門鈴驀然間急促地響起來,雨婷沒,仍然在喂致中吃東西,裡悄聲說:
“是送牛的,媽會去拿!”
慕裳打開了門,只覺得眼前一花,一個穿著白短披風的孩子已經像旋風般捲進了房門。在後面,跟著的是曾經見過一兩次的樑致文。慕裳有些發愣,完全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那孩已經把往前面一推,其勢洶洶地站在房間正中了。
致中定睛看去,不自地嚇了好大一跳,他推開雨婷,站起來,愕然地說:
“初蕾!大哥,你們怎麼會來這兒?”
初蕾立在那兒,一的白,如玉樹臨風。的臉和的披風幾乎是同一種,的目灼灼,如同兩盞在暗夜裡發出強的探照燈,對致中狠狠地看了一眼,然後,的目立刻調向他邊的雨婷。這時,雨婷已經被初蕾進門的架勢所嚇住了,不由自主地靠了致中,用雙手抱住致中的胳膊,子半在他後,那小小的腦袋,如同驚的小鳥,要尋求庇護似的,半藏在他的肩後,只出一些兒眼角眉梢,對初蕾怯怯地窺視著。
初蕾盯著,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從的頭髮,一直看到那穿著藍拖鞋的腳,雨婷今天是一的藍,淺藍的套頭,寶藍的子,藍的拖鞋,脖子上,還隨意地、裝飾地圍著一條藍格子圍巾。面容白晳而姣好,眼睛清亮而溫……那驚嚇的模樣,確實是楚楚人的。初蕾心中的怒火,像火山發般衝了出來,惡狠狠地盯著雨婷,厲聲說:
“好,好,好,你就是雨婷!你就是那個充滿了溫的雨婷!我總算見識到你了……”
致中一看,況不妙,初蕾的樣子完全是來找麻煩的,立即認爲自己纔是初蕾的目標。他本能地就往前邁了一步,擋在雨婷的面前,他微帶怒聲地說:
“初蕾,你要幹什麼,如果你要找我麻煩,我們最好別鬧到別人家裡來!我可以和你出去談……”
“我爲什麼要和你出去談?”初蕾挑高了眉,往前邁了一步,大聲地著,“你給我滾開!我今天不是來找你!我來找雨婷。雨婷!你躲在後面裝什麼委屈樣?你出來,讓我看看你!看看你渾有多細胞……”
慕裳從驚愕中突然醒悟過來,初蕾!這就是夏寒山的兒呀!這也就是致中以前的友呵!初蕾,是帶著風暴來的,是帶著火藥來的……這況糟了!悄眼看那已經被嚇傻了的雨婷,心裡頓時了一團。雨婷是不起打擊的,舊病初愈,不要新病復生。母的本能使飛快地走向前去,手試著去拉初蕾:
“初蕾,你不要激,讓我們好好地談談……”
初蕾一下子就撥開了的手,往後倒退了一步,的注意力從雨婷上移到慕裳上了。又從上到下地打量慕裳,雲發蓬鬆,晨妝未整,穿著件紫的晨褸,已掩飾不住那隆起的腹部。不再年輕,雖然眉清目朗,臉上仍有歲月的痕跡。可是,那眉目之間,卻另有一說不出的風韻,或者,這就是母親所沒有的吧!母親華貴高雅,絕不是這種風韻猶存的、賣弄的人!直了背脊,直視著慕裳,吼著說:
“別我!你是什麼人?也能我的名字!”
“我……我姓杜,”慕裳慌地說,“我,我……我是雨婷的母親……”
“你是雨婷的母親!”初蕾雙手握了拳,激地大嚷大,“你爲什麼不說,你是我爸爸的婦?你爲什麼不說,你是勾引有婦之夫的風流寡婦!你爲什麼不說,你用一個莫名其妙的孩子來脅迫我父親娶你……”
“啊!”慕裳驚呼著,踉蹌後退,臉立即大變,扶著沙發,的子搖搖墜。“不不不!”悲切地低語,“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初蕾!”致中暴怒地了起來,“你是潑婦嗎?你是瘋子嗎?你怎麼這樣胡言語?沒有風度!”
“我是潑婦!我是瘋子!”初蕾氣得渾發抖,眼睛脹得紅。“我胡言語,我沒有風度!這世界就是這樣荒謬,別人可以做最下流的事,卻不允許說破!樑致中,你有風度,你朝三暮四,見異思遷!雨婷!你儘管抓牢他,我打賭你維持不到三天,三天後,他會移別……”
“初蕾!”致中阻止地大喊,“你在這兒挑撥離間!你別因爲我把你甩了,你就到這裡來發瘋……”
“樑致中!”初蕾大怒,氣得完全失去了理智,憤然大吼,“你把我甩了!是嗎?你把我甩了……”越說越氣,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渾簌簌發抖。“你……你……你這個無無義的混蛋!你……”
一直在旁邊傻傻旁觀的致文,這時已忍無可忍,他衝上前去,握住初蕾的手臂,急急地說:
“咱們走吧!初蕾,你何苦要到這兒來找氣!你就說兩句吧!難道你不明白,你無論說什麼,都無法改變已造的事實!走吧!咱們走吧!別理他們!”他拉住,試著把往門外拖。“你想想,你這樣大吵大鬧,對你自己,有什麼好?只讓別人覺得你沒風度!”
初蕾掙開了致文,站在那兒,的眼落在致文的臉上了。昏地,悲憤地,頭腦不清地問:
“你也認爲我沒有風度,是不是?你也認爲我是個潑婦,是不是?你也後悔追求我了,是不是?你也發現我沒有的溫了,是不是?你後悔了?你後悔還來得及,我並沒有抓住你,我也沒有你,你儘管離開我!到你的國去!到你的地獄去!離開我!離我遠遠的!別來麻煩我!你們姓樑的,全是一丘之貉!”
“初蕾!”致文跺腳,臉發白了。“你把是非弄清楚,別這樣纏夾不清吧!”
“本就是個纏夾不清的瘋丫頭!”致中怒衝衝地說,“大哥,你還不把拉出去!”
“誰敢我!”初蕾大吼,眼睛直了,脖子了,聲音變了。瞪視著致中,以及躲在致中後的雨婷。“我是瘋丫頭?樑致中,你弄清楚,躲在你後面的那個小老鼠纔是瘋丫頭!心理病態的瘋丫頭!你去問爸爸去!去問小方醫生去!這個雨婷害的是什麼病?神病!纔是個瘋子!心理變態!有神分裂癥……”
“媽媽呀!”雨婷發出一聲尖銳的狂呼,子往後就倒,致中一反手抱住了。同時,慕裳也撲了過去,大著說:
“把放平!給我一個枕頭,趕快!冷巾,誰幫忙,給我去拿條冷巾!”
“怎樣了?”致文本能地長脖子。“什麼地方有冷巾?”
“浴室!在後面浴室!”
致文奔進浴室去拿冷巾,一時間,房子里人翻馬仰。致中拿著本書,拼命對雨婷瞅著,慕裳翻開了雨婷的領,把頭湊在口去聽的心跳。致文拿了冷巾來了,熱心地遞給慕裳,大家都圍在雨婷邊。雨婷平躺在地毯上,雙目闔,臉慘白,似乎已了無生氣。
致中擡起頭來了,眼睛裡像要噴出火來,他怒視著初蕾,大著說:
“看你做的好事!看你做的好事!如果損傷了一毫,我會要你的命!”
初蕾看著滿屋子的人都爲雨婷奔走,包括致文在,心如刀絞,頭腦早已昏昏然,神志早已茫茫然,只覺得心裡的怨氣及怒氣,像海嘯似的在喧擾翻騰,洶涌澎湃。致中的吼更加刺激了,昂起下,大聲地、激烈地、不經思索地了回去:
“哈!暈倒了!真弱呵,不就會暈倒!這就是的溫吧!暈倒啊!真暈倒了嗎?你們爲什麼不拿針刺刺,看看是不是真暈倒了?裝病裝痛裝暈倒,這是十八世紀的方式……”
地上也不的雨婷,忽然直地坐了起來,睜開眼睛。看著初蕾,然後,悲呼了一句:
“媽媽呀!”
就又倒回去了。
慕裳著初蕾,滿眼眶都是淚水,求饒地、祈諒地、哀懇地、悲傷地著,痛苦地掙扎地說出一句話來:
“初蕾,你發發慈悲吧!”
“發發慈悲?”初蕾怪,“老虎吃了人,啃剩的骨頭髮慈悲?你勾引了我的父親,拆散了我的家庭,毀滅了我的幸福,撕碎了我的快樂……而你,居然我發發慈悲?天下有這種道理?世上有這種怪事……”
“初蕾,住口!”
忽然間,門口發出一聲低沉的、權威的、有力的大吼,大家都擡起頭來,是夏寒山!他正攔門而立,沉痛地注視著初蕾。慕裳一見到寒山,如同來了救星,悲喜集,不自地就站起來,奔到他邊,滿面淚痕,嗚咽著,啜泣著喊:
“寒山!”
喊完,就忘形地撲向了他,寒山看淚痕滿臉,心已經痛了,他出手去,本能地把攬進了懷裡。初蕾轉過子,定定地著這一幕。呼吸急促,的部在劇烈地起伏,深口氣,尖銳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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