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緒帶著陶德福進來時，禾薇剛把草稿完，在蠶絹面下，放在工作間共用的映燈箱上勾描正稿。

    禾薇做起事來，向來專注。一旦漸佳境，做什麼都心無旁騖。

    而其他繡工，紛紛被禾薇的舉勾起了好奇，午休結束了也沒一個回到自己的位子，都竊竊私語地圍在禾薇桌邊看勾描，沒人注意後的靜。

    是以，顧緒兩個站在大夥兒背後駐足觀了大半個小時，也沒人發現他們的存在。

    哦，也不能說完全沒人發現，獨坐在角落發呆的於雅君就看到了。只不過於雅君這人吧一向自恃清高，哪怕人是大老板、大掌櫃，也沒半點主打招呼的意思，反倒有點“我是高級繡工，合該你們來套近乎”的心態。

    就這樣，直到禾薇把草稿一筆一筆全描上絹面、松開碳筆甩著略有些發酸的手腕抬起頭，才看到了大夥兒背後默不作聲的兩人。

    “掌櫃好！”禾薇忙起立正。

    眾人這才驚覺掌櫃的就在們後。

    而陶德福邊這名年輕男子雖說眼生，但能被陶德福領上工作間的，即便不是來毓繡閣定繡品的貴客，也必定是重量級的人，哪個還敢懶魚，全都一聲不吭溜回到自己的位子，假裝忙碌地做起繡活，實則豎著耳朵聽禾薇這邊的靜呢。

    “你這法子倒是新穎。”

    顧緒拿起燈箱上的絹面和草稿，兩相比較了一下，側頭看著禾薇問：“可絹面上勾得這麼簡略，繡的時候不會出差錯嗎？”

    禾薇自從做了十六年的高門閨秀，回答問題時，總是習慣地雙手疊放於前，大拇指藏於掌心，再來個眼觀鼻、鼻觀心。

    活像是從古朝仕圖裡走出來的大家閨秀。

    顧緒心下嘖歎。

    藏於眼鏡後的黑眸，閃過一微芒。

    看來，他得更正一句：那家夥的眼目前看來還算不錯。

    “繡之前，哪個部位用什麼的繡線，須要先做區分，這樣繡的時候就不容易出錯了。”

    禾薇雖然好奇男人的份，不過秉著“顧客就是上帝”的原則，仍是做了一番細致的解釋。

    顧緒點點頭，將稿紙和絹面還給，“好好幹，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盡管找老陶。”倒是沒忘記某個家夥特地發消息拜托他的事。

    隨即，在禾薇還沒會過意之前，大步離開了工作間。

    陶德福拍拍禾薇的肩，勉勵了幾句，也跟著離開了。

    掌櫃的一走，繡工們又忍不住嘰嘰喳喳了。

    “哎我說，剛剛那人會不會就是掌櫃的經常掛在口上的大老板啊？好年輕啊！”

    “這麼年輕應該不可能吧……”

    “有什麼不可能的！沒聽他對小禾說的話嗎？‘好好幹，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盡管找老陶’，要不是大老板，誰敢這麼說啊？”有繡工把顧緒那句話學得惟妙惟肖，逗樂了其他幾人。

    禾薇也忍不住笑了，隨即見時間不早了，餘下的得等下個周末過來做了，把手頭的東西鎖自己的收納櫃，和趙芙蓉等人打了聲招呼，就先走了。

    “小禾。”剛下樓梯，就見陶德福朝直招手：“來來來，有東西送你嘗嘗鮮。”

    陶德福送的是一籠大閘蟹。

    秋風起、蟹腳，正是大閘蟹得流油的時候。

    雖沒搞懂大老板緣何對個新進店的繡工這麼上心，可剛剛在工作間，他並沒瞧出兩人之間有什麼超乎老板和員工關系的不正常傾向，猜想或許真是出於才之心也說不定。

    這麼一想，陶德福樂得做順水人，把一籠子市價不低的大閘蟹遞到了禾薇手上。

    禾薇哪敢收啊，真饞也不好意思收啊，忙把蟹籠推回給陶德福。

    “給你你就收著！就當是老板恤下屬，有什麼難為的！”

    陶德福說的義正言辭，架不住外頭還有當值的夥計，人人臉怪異，心裡不住嘀咕：老板，我們也是毓繡閣的員工好吧？這差別待遇也太大了吧。

    陶德福若是聽到夥計們的心聲，必定一腳踹過去：想要這等好待遇先把古繡學會！人小姑娘會失傳的古繡技藝，你們會嗎？人小姑娘會複雜的雙面繡法，你們會嗎？什麼都不會還在那兒瞎嘀咕，幹活！！！

    於是，禾薇回家的時候，手裡多了一籠大閘蟹。

    禾薇家如今已經搬出江濱小區了，就租在木店樓上，格局和原來的小套差不多，就面積上，多了個封在戶、帶落地窗簾的寬敞臺，拾掇幹淨後，了禾曦冬的睡房，兄妹倆總算告別了隔著櫃你南我北的狹窄睡房，也不用再擔心自己這邊稍有靜就會打擾到對方了。

    而且因為木店就在樓下，禾母索把煤氣瓶也擱在店裡，又讓禾父做了張飯桌，一家人三餐都在店裡吃，樓上不開火，這麼一來，樓上顯得幹淨整潔多了。

    禾薇下了公車，提著蟹籠慢悠悠地往家走。

    遠遠就看到自家木店那個黑漆描金的大字招牌――“禾記木”，在秋的餘暉中熠熠閃。這是寫的字，拿去匾額店定做的。

    禾父禾母起初嫌費錢，說是隨便拿塊廢木板、刻寫幾個字往店門口一豎不就行了？整的這麼正式幹啥。可等匾額拿回來、往店門上方這麼一掛，倆口子立馬不叨念了，隨便整的招牌哪有黑漆描金的匾額漂亮啊！

    俗話說：人靠裝佛靠金裝，這店鋪自然也是需要門面的。這不，匾額一掛上，附近的店家都紛紛帶著欣羨的眼神走過來嘮嗑了，一傳十、十傳百，巷子裡的居民戶幾乎家家都知道巷子上新開了一家木店、老板正是先前替小區裡某戶嫁的人家打造子孫桶的木匠，找上門來定做家中所需木的居民數描述得稍微誇張點，也能絡繹不絕了，雖說大部分都是浴桶、澡盆、小書架一類的小件，可積多嘛，而且進出店裡的人多，看上去也顯得生意興隆不是？

    甚至有個別老太太，店門一開就抱著小孫子、小孫過來，隨手拉把樣品小木椅，坐在店門口邊逗孩子玩邊和打的禾母嘮嗑，直坐到晌午該做中午飯了才回去，下午歇過午覺繼續過來嘮嗑。

    連帶著禾家晚飯桌上的話題也富不，東家長、西家短，全都是禾母白天聽來的八卦。

    禾母是個閑不住的人。以前清早忙到晚、沒空休息的時候，總盼著能好好放個假，可自從家裡開了店、不需要大清早出門上工後，反而睡不著了，興的呀，五點半就躡手躡腳地起來了，拖地洗下樓生爐子做早飯，等家裡其他人都起來時，早把開門前的準備做妥當了，白天也就招待招待顧客、收收錢找找零，閑來無事幹啥呢？從嘮了的老太太那裡勻來幾兩細羊，給兒織起了時下流行的堆堆領羊衫。

    禾薇不知是發育遲，還是隨了禾母小的型，總之，上初一了還只有一米五五的高，重也始終維持在八十斤出頭。但禾薇不覺得自己瘦，至不是那種風一吹就倒的瘦竹竿型，說起這個，不免想到上上輩子對面寢室的一生，減減到停不下來，到畢業那會兒，據說原一百六七十的重，生生被減到八十斤，而那生高有一米六六，可想而知，那得是多麼的瘦，絕對能用風一吹就倒的瘦竹竿或是剔幹淨了芽子的肋條骨來形容。

    禾薇不認為自己是那類型，無非是隨了禾母的小骨架，上的還是不的。可禾母不這樣想啊，瞧兒上穿的服，都上初一了，小學五六年級的服都能隨便往上套。難怪學校裡發的校服，最小號的穿在上都能空出大半截。

    再者，初一都快上完一半了，還不見來初，肯定是營養不夠，以前沒錢沒辦法，如今家裡寬裕了，就想著給補補，可也知道不能補，這不，禾母專程花了一天工夫，跑到南區那邊的和春堂，排隊掛了個老中醫的號，回來後，照著醫生開的方子給兒燉起藥膳。

    禾薇到家的時候，禾母剛把今天的藥膳從煤爐子上取下來，看到兒回來，忙讓洗手：“剛好，可以喝了，喝完隔一個小時再吃飯。”

    禾薇應了一聲，把手裡的蟹籠遞給禾母，走到水槽前洗手。

    “這是……大閘蟹？”

    饒是禾家很買這種時鮮貨吃，也大致了解價格行，特別是這個時節，正是大閘蟹最最鮮的時候，價格自然不低。

    昨兒個抱著孫來店裡玩的楊老太，還在朝發牢，說是家裡兒子媳婦想吃大閘蟹，可去菜場一問，乖乖，最便宜的都要五六十塊一斤，如果是要那種的流油的，沒個三五百本不要想。

    楊老太自然是在抱怨那媳婦好吃懶做了，可禾母想到的卻是手裡這籠估著有三五斤的蟹，哪怕是最便宜的那種，也得要個兩百吧。

    這麼一算，禾母不淡定了，提著蟹籠追著兒問：“哪兒來的？你去菜場買的？”

    想想又不對。雖說現在給兒的零花錢漲了，以前是每個月五十，還包括早飯錢在，這個月開始給了每人一百，而且早飯都在家裡吃，省著點花，倒也能攢下不，可再能攢，也買不起這麼大一籠大閘蟹啊。

    禾薇剛想開口，被了進來找東西吃的禾曦冬打斷了：“薇薇你剛回來啊？下午去哪兒了？咦？大閘蟹？媽你買的？嘿！今晚有口福了！”

    “什麼我買的，是你妹妹提回來的，正問哪兒來的呢，這裡說也有個三四斤蟹……”禾母邊說邊把蟹從籠子裡倒到了水槽，數了數，八只，只只都有半斤重，可不就有四斤重？

    禾薇在來的路上，倒是想過把大閘蟹提育老師家去算了，省得又要找借口，可想到家裡人也從來沒吃過這麼大、這麼的大閘蟹，全部送人未免太可惜了，這才提回了家，至於借口，也沒想得多複雜，只說：“下午幫了個人，這是人家給的謝禮。”

    “哦，原來我們家薇薇下午做好事去了啊，難怪回來得這麼遲……”禾曦冬聽了，自發地給妹妹的晚歸套上了理由，順口問：“幫的是誰啊？這麼大手筆，居然送大閘蟹……”

    禾母聽是別人送的謝禮，蹙著眉教育兒：“以後幫了人，別收人家東西了，而且還是這麼貴重的，多難為啊……”

    禾薇點頭如搗蒜，心裡松了口氣。

    禾母挽高袖，準備刷洗螃蟹，忽而說：“我們家八個多了，你提幾個給你育老師送去吧，人天天放學陪著你鍛煉，夠辛苦的。上回那個賀先生……算了，部隊裡應該不會那麼頻繁放假……就提四個去吧，哪怕人在家裡，四個也夠了……”

    禾母挑出四只相對最的，公母各兩只，裝回蟹籠子裡，讓禾薇提去送人。

    於是，賀家的飯桌上，當晚也出現了一道時令河鮮――清蒸大閘蟹。

    剝開的蟹殼和蟹上，滿得快要溢出來的流油的蟹黃和膠口的蟹膏，看了就令人食指大。

    “哢嚓――”

    開吃之前，賀遲風的手機裡多了張勾人食的食照片，沒幾秒後，以彩信的方式，傳到了侄子的手機，下面附言：救命之恩的謝禮。你不在，我和你小嬸代勞了，不用太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