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5
人生在世,活著最大,一日三餐,吃最好。
——《眠眠細語》
作為全市聞名的相親聖地,秋湖公園擁有一條龍的相親服務,設施也過,餐廳、咖啡廳、甜品店一應俱全。殷同塵選了一家冇什麼人的西餐廳,點了三杯冰飲和一瓶黎水。
許眠習慣地啃著左手拇指,目瞄向對麵。
今天的晏初水穿了一黑,襯得他皮更白,氣息更冷,較之昨天也更加嚴肅。昨晚他直接走人,還以為他不會再來找自己了。
可他現在又來了,為什麼呢?
何染染用手肘頂了頂,眉弄眼了一番,大約是在問怎麼回事。
其實與晏初水重逢,許眠心裡是高興的,隻是他昨晚一直訓話,弄得話都不敢多說。現下再見到他,小姑娘心裡不免冒出一點小心思,有些期待地問:“初水哥哥,你怎麼又來找我了?”
晏初水擰開黎水的瓶子,又放了下來,前傾,向靠近了一尺,說:“還有事冇說完。”
“什麼事?”許眠的雙眼亮閃閃的。
“你畫個山水背景就八十?”
許眠裂開了。
連帶一旁的殷同塵也被這句話嗆到,捂著咳嗽起來。
“咳咳……不好意思……咳咳……”
哪裡是他不好意思!
現在是許眠很不好意思!
剛冒頭的小心思一下子就破滅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翻湧的小緒,握杯子,直直地著晏初水,鄭重聲明:“我今年二十二歲了。”
“我知道。”晏初水居高臨下地看,還順便提醒道,“但是大學卻冇畢業。”
“……”
許眠突然覺得很委屈。
他們隔了十二年冇見,可是從昨晚到今天,他連一句“你長大了”都冇說,更彆提那些溫暖的、人的重逢畫麵了,隻有單方麵的嫌棄。
其實窮這樣,也不想的啊!
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要……破產?
不僅如此,許眠還覺得難堪,尤其是殷同塵和何染染在場,一個不,一個很,簡直是雙殺。
“那是我自己的事。”像是在賭氣似的,端起那杯凍檸茶一飲而儘,凍得打了個激靈。
晏初水眉頭微挑,有點意外,倒不是意外許眠有了小脾氣,而是意外竟然胃口這麼大。
窮還能吃的話,可謂雪上加霜啊。
他搖了搖頭,深憂心。
這個表除了鄙視,還是鄙視,許眠心頭的小火苗竄得更高了。然而,的小脾氣並冇能維持三秒,因為旁的何染染騰地站起來,一掌拍在的屁上,把打了個踉蹌。
“許眠,你怎麼能這麼說話!你既然晏總哥哥,那你的事,不就是晏總的事嗎?”何染染說罷,笑瞇瞇地看向晏初水。
即便還冇搞清他們的關係,但何染染深知晏初水在圈的地位。所謂畫家與拍賣行,不就是千裡馬尋伯樂嗎?
眼下這麼大一尊伯樂坐在們麵前,許眠這匹小馬駒竟然想做小倔驢?何染染第一個不答應!要不是手邊缺材料,能直接把許眠的四個小蹄子都給捆了!
隻可惜,何染染不僅不瞭解他們的關係,也不瞭解晏初水的。他鄙視許眠,絕不是出於舊相識,或是什麼哥哥的份,他是發自心的無差彆鄙視。
“你——”
“何染染。”生怕晏初水不記得自己,何染染又自我介紹了一遍。
“畫個人就值三百?”
“……”
晏初水字畫,理論上也應該屋及烏,但他對人有一種骨子裡的距離,所以對於書畫家,他欣賞才華可以,屋及烏卻很難。
特彆是讓他恨鐵不鋼的,隻是鄙視已經很包容了。
“晏總,你知道的,在國畫圈裡,畫花鳥好賣又吃香,畫山水不好賣但是有格調,我們畫人的最慘,又不好賣又冇格調!想賣點畫吧,就隻能畫佛像,一百零八羅漢我都畫了兩了!”好在何染染看得開,反正晏初水鄙不鄙視,都在鄙視鏈末端,“幸虧這裡有相親角,大爺大媽喜歡國粹,我纔有機會練手畫畫,否則模特都請不起。”
較之許眠,覺得還滿足的。
“你也冇畢業?”晏初水皺眉,話是對著何染染說的,目卻落在許眠上。
要飯還要出同伴了?
不過許眠仍在委屈中,鼓著臉冇說話。晏初水想起小時候也這樣,一不高興就變河豚。
他無意識地笑了一下。
麵對這個問題,何染染一下子就自信了,“我當然畢業啦,要是冇畢業,我能賣三百嗎?八十那是許眠的價格!”
許眠:???
話題再次回到了上,八十塊,差不多算是恥辱柱了。
嘀咕了一句:“八十塊錢夠吃三天的飯了。”
“那你知不知道,畫家的潤格過低,會影響以後的前途?”晏初水收斂了眼中的鄙夷,很認真地與談起這個話題。
許眠當然知道。
又或者說,誰不知道呢?隻是裝作不知道罷了。
“其實也不隻八十,染染不小心畫壞的畫,我還可以拿回去改畫彆的,用的紙比我的紙好……”
“畫壞的畫?改什麼?”殷同塵困了。
何染染“咦”了一聲,彷彿在看兩個外行。
“這規矩你們都不懂?”
“什麼規矩?”晏初水嗤笑一聲,書畫行業裡還有他不知道的規矩?
何染染大笑,“不畫張飛,張飛不畫石頭嘛!”
殷同塵石化了。
晏初水倒是認真回想了一下,那幅《鬆下觀瀑》的用紙確實和許眠屋裡的宣紙不一樣。
“那《鬆下觀瀑》……”
“那個啊!”何染染又驕傲了,“那是我的《貂蟬月》!”
“……”
晏初水再次向許眠,後者睜著一雙澄淨的大眼睛,天真懵懂又無知。
試問誰能想到?
這樣一個二十歲出頭的花季,白白淨淨,瘦瘦弱弱,長得也算清秀漂亮,而除了要飯,竟然還撿破爛!
***
殷同塵深知此行的目的意義重大,未免話題繼續崩塌,他揪住旁邊的何染染向外走,“你和我一起出去。”
何染染死死摳住桌邊搖頭拒絕,哪個畫家見到晏初水還會走人啊,傻子嗎?
“出去和你談合作!”不給賴住的機會,殷同塵直接把的十手指頭一一摳下來,離開前,他俯湊近晏初水,再次叮囑,“想想《暮春行旅圖》……”
晏初水微微瞇眼,對麵的許眠正在咀嚼杯子裡剩下的冰塊,掌大的小臉上,五因為使勁而一團,皺的。
也行吧,撿破爛好歹環保。
他深吸一口氣,調整緒與之談,“不管怎麼說,你外公都是我的書法老師,我又比你年長幾歲……”
聽出他語氣放,許眠也不鬧彆扭了,低著腦袋點了點,表示有在聽。
“所以,我也算是你的……”
許眠抬頭。
晏初水把話說完。
“……長輩。”
許眠再次鼓起腮,反問:“那按輩分,我得你叔叔?”
晏初水了一下鼻尖,表示認同,“其實也是應該的。”
“叔叔!”故意得很大聲。
“嗯!”晏初水應了一聲,他覺得自己從善如流了。
“???”
又想喝冰水了!
晏初水素來火眼金睛,當即把手裡那瓶黎水遞了過去。
許眠接過來,咕嘟咕嘟喝了半瓶。
晏初水忍不住擰起眉頭,提醒:“這次是特例,以後不要喝已經開封的飲料。”
一句很突兀的話,一下子澆滅了許眠所有的緒,放下瓶子,定定地看向他。眼前的晏初水和以前一模一樣,冷漠的距離、不染塵埃的氣質,以及無意間出的敏。
咬了咬下,問他:“初水哥哥,你現在還是誰都不相信嗎?”
晏初水的眼瞳了一下,並冇有回答。
許眠扁扁,自己回答自己,“是你給我,我纔會喝的。”
還算懂事,冇有太叛逆。
晏初水到一寬,索開門見山與說正題,“你看你現在這樣,無論是什麼原因造的,終究不是長遠之計。你既然畫畫,而且畫得也不錯,我可以把你簽到我的拍賣行,以後你每個月固定畫一些作品,拍賣行會給你宣傳推廣,然後再……”
這一次,是許眠打斷了他的話。
“初水哥哥,我不想簽約。”
晏初水是真的怔住了,且不談墨韻在書畫圈的聲地位,單是簽約這一條,對這樣窮困的畫家來說,已經等同於食無憂的保障了。
“簽約是有保底的,每個月最會以市場價收你十張作品,當然,你要是畫不到那麼多也無妨,這隻是一個收稿下限。”以為是太過潦倒所以不懂行,他難得耐心地解釋了一句。
可許眠還是搖了搖頭。
“我知道拍賣行一般是冇有簽約形式的,隻有書畫工作室纔會簽約小畫家,你不用給我破例的。”
晏初水靠向椅背,嗬,還懂。
“那你的學費呢,還打算繼續休學?”
“我已經攢了不啦。”未免底氣不足,特意提高了語調,“上次賣給畫販子好幾張畫,還有週末在這裡畫畫,等到九月就可以學費了。”
好吧,眼下的問題是解決了,那以後呢?
他兩手疊,沉下目,“你一個畫家,青春大好的年紀,不想出人頭地,你想乾嘛?”
不知這句話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許眠竟然瞬間紅了臉,像是於回答似的,將半張臉都埋進了臂彎。
“你還有什麼丟人的事我不知道?”他說。
許眠想了想,有點道理。
於是仰起頭,琥珀的眼瞳閃出憧憬的芒,和無數芳華一樣,臉頰緋紅,滿心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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