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闃都下了幾場雨,楓山的楓葉跟著紅了。早朝驅象時,沈澤川已經見得了薄霜。咸德帝的病卻隨著秋意有了些起,聽聞恢復了膳食,早朝上的咳嗽聲也了許多。
按照慣例,圣駕要到十一月才能前往南林獵場,但咸德帝似是擔心天寒難行,在十月初就下設籌備秋獵事宜。
“負責巡防要務的依舊是八大營與錦衛。”晨為蕭馳野抱刀,說,“總督,皇上上回不是怒了嗎?”
“上回是上回。”蕭馳野才從校場下來,拭著薄汗,“上回皇上怒,是覺得外都有安危顧慮。可這回不一樣,奚固安被太后的厭棄,冷置了兩個月,正卯足勁想出個風頭。”
“小恩小惠,能讓奚固安心嗎?”晨看著邊上沒人,才說,“太后畢竟久積威勢,皇上又龍抱恙,這會兒就是他肯給奚固安遞枝,奚固安也不敢收吧。”
“你也說了是小恩小惠。”蕭馳野把抓起外衫套上,“萬一皇上給奚固安的是滔天權柄呢?前幾日,皇上還問了奚家兒的年齡,楚王又沒正妃,要真指了婚,奚固安就是沒那意思,在太后看來也說不清楚了。”
晨說:“可惜咱們家沒個小姐。”
“沒了才好。”蕭馳野說,“若真有個姐妹,也得是戚大帥那樣的才行,否則就是不由己,多半要嫁個沒見過的夫婿。”
他說到這里,緩了腳步。
“花家一直是宮妃首選,太后膝下養著的花香漪到了這個年齡也沒指出去,連皇上不敢冒犯,只能喊聲妹妹。來日要許給誰,照樣得聽太后的安排。”
晨又說:“幸好咱們家世子已經了婚……可這花三小姐到底能許給誰?總督,我真是一點也瞧不出來。”
“戚家是最好的人選。”蕭馳野笑了笑,“若戚竹音是個男兒郎,太后早把花三許了。可惜戚竹音是個兒,花家這一代嫡系又沒個男子,如今也只能看著這塊不了筷,心里急著呢。”
馬被牽了過來,蕭馳野了馬。
“走,再去趟東龍大街的東市。”
沈澤川才進東龍大街。
他解了足,自然不能再在昭罪寺留住,因為起初沒人提,這事兒就擱著了。可八月時喬天涯突然上了心,隨他去了趟昭罪寺,見齊太傅渾泥瘋瘋癲癲,便讓沈澤川在錦衛提前開了賬,尋個正經地方住。于是他九月底就搬去了一個舊巷子,租金便宜,合適他如今的份。
“師父要我找的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麼人?”沈澤川拿著張賣契,看著那“松月”二字,上邊的籍貫也是空白。
葛青青在人群里張,說:“叔也沒提,只說先生也允了,就要這個人以后照料你的起居。”
沈澤川搬離昭罪寺后,就與齊太傅不便通信。他不肯養鴿子,一是太容易形,二是蕭馳野那只海東青太兇,讓他印象深刻。如今只能憑靠紀綱借著雜役份外出采辦才能見面,多有不便,一時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應該在東市。”沈澤川對葛青青說,“去瞧瞧吧。”
東龍大街臨著開靈河,是煙花之地。東邊辟出買賣場,做的多是“人貨”,賣葬父也都挑這兒跪,因為尋常門府挑選雜役、丫鬟都到這里來。
蕭馳野手里邊了份楚王府的名冊,要到這里來查明白其中幾個的來路。
他出牙行沒走幾步,就見著個悉的后頸。
晨說:“那不是……”
蕭馳野抬手,晨噤聲。
沈澤川收了賣契,覺得后頸上一陣涼。他回眸一看,蕭馳野已經靠在后邊了。
“貴人啊。”沈澤川說,“怎麼跟后邊站著?”
“看你啊。”蕭馳野隨手塞了名冊,邁步悠哉地到了沈澤川邊,“上這兒來買仆從麼?”
沈澤川像是玩笑似的說:“賣個,我哪兒買得起人?”
“都落到這個地步了。”蕭馳野打量他,“不是聽說高價尋你的人多了去嗎。”
“那是談的事兒。”沈澤川繼續走,“得合了眼緣才能看要不要接。”
蕭馳野知道都是些什麼人,說:“歪瓜裂棗里挑,不容易吧。”
“不比二公子。”沈澤川睨他一眼,“跟著楚王沒開葷。”
蕭馳野說:“羨慕了?找我啊。”
沈澤川也笑,說:“還到不了那地步。”
兩個人差不多已經到頭了,沈澤川側,說:“那我就不煩請二公子作陪,回去了。”
“別急。”蕭馳野原地不,“這次秋獵,咱們還要相互照應呢。”
“錦衛跟軍不是一路人。”沈澤川看著他,“我能照應什麼?”
蕭馳野說:“這麼疏遠,我經常往你那里走走,咱們也能一路人。”
沈澤川沒回話,走后蕭馳野還在原地。
“他上這兒來找誰。”蕭馳野拇指輕輕挲著刀柄,“葛青青……果然是葛青青。晨。”
“在!”
“你去查一查。”蕭馳野說,“查一查葛青青的祖宗十八代。”
沈澤川被蕭馳野攪了找人的事,又著連續值,一直沒再得空。秋獵前夕,他終于到了任務,果然是隨駕去南林獵場。
一日沈澤川下差歸家,尚未推門,便知道有人在。
風泉罩著斗篷,翹指飲著茶,隔著門說:“不進來嗎?”
沈澤川推開門,屋沒掌燈,風泉雪白的臉沉在昏暗中,像是個孤魂野鬼。
他擱了茶,說:“咱家是來替太后老人家傳信的。”
沈澤川把手上的臟袍子扔翹頭小架上,說:“勞駕了。”
“是啊。”風泉狠地看著沈澤川,拋去一,“若不是要的事,哪需要我親自來一趟?你得了太后這麼多次的恩,如今該一一償還了。這次秋獵,如事不,你便也不了。”
沈澤川接著東西,是顆裹著布條的東珠。他指尖一抹,那布條里出半字墨跡,是林。
楚。
沈澤川的目移回風泉面上。
風泉起,朝沈澤川走來,說:“你做了,太后就仍然能把你當條狗使喚,留你一條命。但你如若沒做,留著你也沒意思。”
“高手如林。”沈澤川說,“我盡力而為。”
風泉目刺了半晌,嘲弄一笑。他出門,抖上斗篷,融了夜。
沈澤川點了燈,站在桌邊把布條燒掉了。
火舌舐著,林字化作了灰燼。
南林獵場在闃都東南方,劃地極廣,平日祿寺的食材有一半都取自于這里。八大營調了一半,浩浩地跟隨圣駕。
沈澤川驅象而行,聽著馬蹄聲似如奔雷,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的馬。果然下一刻見海東青直撲過頭頂,從草間拽起只野鼠,再次騰上云霄。
蕭馳野和李建恒連同一群闃都紈绔打馬而過,哄哄地直奔向前,他座下那匹通烏黑、口雪白的駿馬著實扎眼。
小吳仰頭羨慕地說:“這蕭總督的鷹和馬都是好寶貝!”
沈澤川說:“都是野。”
小吳年紀小,耐不住寂寞,一直要同沈澤川講話。他坐在馬上,吃著紅薯干,用槐州口音說:“川哥,你曉得那馬和鷹什麼嗎?”
沈澤川笑說:“野麼……就那幾個字。”
小吳著子,表富,說:“那鷹,猛!你聽著兇不兇?那馬倒不兇,浪淘雪襟!”
他把每個字都咬得重,聽起來稚氣十足,逗樂了一眾大人。
李建恒著氣,回頭見了,對蕭馳野說:“唉,我見他一次,就想一次,他怎麼沒生個兒!”
蕭馳野繞著馬看向李建恒。
李建恒忙說:“我知道我知道,我沒昏頭到那個地步!”
“一會兒到了地方。”蕭馳野說,“外出須得告訴我,夜里左右不要離了侍衛,你帶的人一個也不能帳。”
“我沒帶人。”李建恒虛張聲勢地狡辯。
蕭馳野沖他笑了一下,說不上的邪氣。
后邊晨驅馬追上來,說:“總督,那些子,皆讓人送回去了。”
李建恒不是滋味地咬著舌尖,過了半晌,說:“策安,講句掏心窩子的話,人都不給睡,那些秋獵還有什麼意思?”
“意思多了。”蕭馳野說,“曬太也比你窩帳篷里有意思。”
李建恒長吁短嘆,再沒一路上的神氣,垂頭喪氣地繼續走。
到時已近天黑。
沈澤川不是頭天的差,所以待在后邊打雜。喬天涯也來了,招呼錦衛們吃。
他看見沈澤川手里的碗,忽地說:“你酒量行啊。”
沈澤川說:“一碗的量。”
喬天涯也不破,這人不像是混錦衛的,更像是混江湖的。他用匕首抹著烤,說:“來了獵場,都給我用力地吃!一年就這麼一回,吃的都是宮里邊平時用的東西,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他嚼著,說道。
“當差還是要帶刀,明晚到你的時候,你用青青的。怎麼不帶呢?馴象所不是教了你兩手嗎?”
“刀太重。”沈澤川一副手不能提的模樣,說,“隨帶著吃不消。”
“你這子骨。”喬天涯說,“不會是蕭二踹壞的吧?可惜了,那是一等一的混子,還訛不了。不然就憑那一腳,哥哥也能敲得他傾家產。”
周圍的錦衛笑起來。
沈澤川了角,借著抿酒的作,目順著碗沿飛速打量了一圈。
全部刀不離。
除了他,還有誰也是為殺楚王而來?除了在座這些,還有看不見的影里,又藏了多冷眼等待的殺手?即便蕭馳野是天縱奇才,在這重圍之下,他保住楚王的勝算又有多。
隔著幾座帳篷,蕭馳野和李建恒還在跟人吃酒耍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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