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寒關,兩樣天氣,關外已是大雪紛飛寒風肆,關的樹葉子卻還沒掉,時隔半年再回關,讓白星有種恍如隔世之。
人都是會累的,哪怕是縱橫江湖的俠客。白星曾以為自己能一如初江湖時那樣熱高漲地過完這輩子,可現在還不滿20歲,偶爾午夜夢回時,竟也會想要不要退出江湖了。
一江湖,不由己,一旦踏進這個門檻,什麼時候退,怎麼退,全都由不得自己。
就比如說現在。
“你就是白鷂子白星?”一個手持雙刀的疤臉漢子忽然從路邊樹上跳下來,雙手挽了個刀花,然后一抬下,“有人說你刀法了得,我雙刃鄭老三卻不服。”
白星輕輕拍了拍馬脖子,“我今天沒什麼興致,你滾吧。”
依舊年輕,卻不再沖,旁人喜不喜歡,服不服氣,與有什麼相干?
小灰馬也用力甩了甩頭,濃油亮的鬃在日下閃閃發,像上好的緞子。它沖來人打了個響鼻,帶著唾沫星子一起齜了齜牙,仿佛在說:滾吧!
見連匹馬都敢瞧不起自己,鄭老三頓時惱怒起來,“娘們兒子,卻,若你跪下來朝我上一百個響頭,并且放出話去,就說你白鷂子怕”
他的話永遠不會說完了。
寒一閃,白星的長/刀便已重新背回后,快得好像從來沒過一樣。
雙往馬腹上輕輕一磕,“駕。”
江湖之大,新人舊人層出不窮,想揚名實在太難了,而拿別人來做墊腳石似乎是最快最有效的法子。
當然,也是風險最大的法子。
一人一馬噠噠噠跑出去老遠了,鄭老三的脖頸上才緩緩浮現出一條細細的紅線,隨著噴泉似的柱沖天而起,一分為二的轟然倒下。
白星在馬背上跑了一天一夜,卻不知究竟該往何,仿佛偌大一個天地間卻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容之。茫然之余,突然有點想去前幾年杜老爺子送給自己的那座小院子里去瞧瞧了。
聽說是個很小的鎮子,應該會很安靜,或許自己可以多停留些日子。
手了灰馬的長耳朵,很耐心的詢問道:“阿灰,去不去?”
灰馬打了個響鼻,嗒嗒尥了尥蹄子,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去!
它喜歡跑,快讓它跑!跑去哪兒都稀罕!
這馬是白星月前在關外雪原上馴服的,雖然年,但格健碩、神旺盛,儼然已有了名種良駒的雛形。
這小東西過分活潑卻又離野馬群,整日四搜羅玩伴,所到之驚得飛狗跳,偏跑得風也似的快,當地牧民遍尋不得,便都喊做“鬼影”,老遠瞧見就頭疼。
白星正巧缺一匹好腳力作伴,聽見傳言后索就去關外走了一趟,花了足足三個月才得了芳心,如今終于一道回來。
不喜歡鬼影的名字,既然是灰馬,那就“阿灰”吧,左右它也不會有意見。
白星臉上泛起一點淺淺的笑意,用力了它的大腦袋,“好,聽你的!”
是這麼想的,于是立刻就這麼辦了。
白星重新調轉馬頭,又和阿灰一起朝東跑了十來日,當東邊天際出來的第一縷溫的灑落在臉上時,風塵仆仆的終于看見了舊舊的城門口上那塊同樣舊舊的石頭匾額:
桃花鎮。
小鎮不大,賣吃貨的卻不,好像對小鎮的百姓而言,吃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時辰尚早,空氣中還彌漫著濛濛薄霧,街上已經有勤快的小販支起灶臺,在氤氳的水汽中大聲賣起來:
“饅頭,饅頭,熱乎乎白胖胖的饅頭!”
“包子,包子,一口下去滿流油的包子!”
“餛飩,蘑菇、豬大蔥的小餛飩,加點芫荽絕啦!”
白星牽著馬,沿著街道慢慢走著,臉上不自覺多了點笑意。
關外荒涼,似乎已經許久沒見過這樣多的煙火氣了。那些商販熱的招呼,食客們臉上滿足的笑,甚至就連街頭孩之間的打鬧和罵,對而言,好像都有種神奇的吸引力。
阿灰從沒見過這麼多人、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事,四只蹄子一個勁兒搗騰,一雙大眼睛都不夠看了。
它對一切都充滿著好奇心,見到這個想咬一口,見到那個,也想湊上去聞聞,大腦袋撥浪鼓似的擺個不停。
路邊有新鮮的蘋果賣,紅撲撲圓滾滾,湊近了就能聞到淡淡的果香。白星順手買了一兜掛在馬背的褡褳上,出來一個隨手了,咔嚓掰開兩半,一半喂自己,一半喂阿灰。
阿灰只咬了一口就瞪圓眼睛,馬臉上人化的顯出震驚:甜多,這是什麼好東西!
白星低低笑了起來,憐的了它的腦袋,“吃吧。”
“姑娘趕路辛苦,”年輕的小伙計搭著手巾出來,見這一人一馬風塵仆仆,顯然是遠道而來,忙笑容可掬道,“早上來碗面最好啦,湯湯水水的下去,腸胃那一個舒坦。”
太剛升起來不久,斜斜掛在東半天上,橙紅的日穿薄霧,將那些升騰翻滾的白水汽都輕染上幾分艷麗。小伙計仿佛踏著霞而來的羅漢,張說出的,卻是世間最煙火氣的語言。
這是一家面館,門口立著一個布幡子,上頭落著“山西面館”四個斗大的墨字。
白星腦海中瞬間浮現出當初在山西遇到過的對手,分明只是萍水相逢,但卻意外投緣。兩人曾在荒郊野嶺的大樹上喝了許久的酒,久到他說自己想家了,只是不敢回去:
“唉,俺婆姨搟的面湯,還沒吃夠啊……”
可惜如今他縱使敢回家也吃不到了,所以還是活著好。
白星朝滿臉期待的小伙計點點頭,微微勾了下角,“來碗面,多加醋。”
“好咧!”小伙計一甩手巾,歡天喜地的去了。
大約是見白星右眼上戴著眼罩,那小伙計還很細心的將面碗往左偏了偏,生怕這位可憐的單眼盲姑娘不方便。
本店的招牌是羊面,約莫一指寬,略有些厚,十分勁道。面湯是燉了一夜的雪白羊骨架濃湯,上面的油花沒有撇得很干凈,一團團金黃的油脂隨著湯晃搖搖擺擺,像調皮的孩。
羊已經提前煮好,都大塊大塊的放在一旁的甕里,有人要便撿,快刀切瘦相間的片,牡丹花似的在盤里擺一圈。
一頓飽一頓的人對食會有種源自靈魂深的敬重。白星宛如對待絕世珍寶一般端起這只比自己的腦袋還要大一圈的瓷大碗,朝著太升起的方向微微拱了拱,認真道:“敬活著的人。”
敬活著的每一天。
羊湯很香,羊很,撒些芫荽和辣子痛痛快快一碗下去,好像連日來的疲憊和上的寒意都被驅散了。
見白星吃得起勁,阿灰也探著脖子過來湊熱鬧,嘶溜溜個不停。
白星又好氣又好笑,“羊面也想吃?”
阿灰眨著長睫看,咧著白牙張大,熱氣騰騰的舌頭主禿嚕嚕出來老長,大有“你不給我就自己搶”的架勢。
附近幾桌食客看了,都是噗嗤笑出聲。牲畜通人氣,這馬兒也未免太明了些。
白星無奈,只好挑了兩面條給它。結果阿灰吧唧吧唧嚼了幾口,又“噗噗”全吐了。
白白的東西不好吃!
白星:“……”這糟踐東西的小混賬!
到底不好跟一匹馬計較,白星也只是了它的耳朵作罷,復又埋頭吃面。
一大碗面連湯下肚,白星吃得額頭見汗,很滿足。
覺得自己已經有些喜歡上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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