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拂站在人群之中，彷如電影裡被打了特寫的主人公，顯得十分翹楚。

這宴廳之中多得是錦華服、達顯貴家的公子哥兒，卻沒有一個人似他這般好看。

不知是他這一串的頭銜夠響亮，亦或是從他上彌散的氣質分外獨特，以至於連臺後的演奏隊都慢下了節奏，他自然而然的接過寧會長的話，稍作介紹，隨即掌聲徹響滿堂。

雲知的目呆呆的定在他的上，挪不開。

他變了許多，變得比從前高挑，比從前清冷，比從前更加派頭十足。

不變的是，無論走到哪裡，總能輕而易舉地占據所有人的視線。

他濃墨重彩登場，彷彿能將周圍所有的吸走，而隻能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裡，遠遠看著。

前塵往事，本以為都放下了。

直到他這樣猝不及防的出現在眼前，才意識到，那些癡與怨始終印刻在魂上。

所以才會毫無緣由的對一個陌路人的聲音念念不忘。

哪怕耳朵認不出，心依舊有記憶。

即便那些記憶……並不友好。

此時臺上的燈並不刺眼，雲知隻覺得眼眶然，下意識想要逃離，剛轉過，不留神和人撞了個滿懷，倉皇致歉，忽聽那人問：“你怎麼哭了？”

雲知一訝，仰起頭，又見到了寧適。

哪曉得這位寧爺找了好會兒了，一見到便條件反的去觀察的鞋，沒想卻瞧見了滴在皮鞋上的水珠子，再抬眸，便看那張小小臉龐上掛著的兩行淚痕。

他並非沒有見過孩子哭，可不知為什麼看到哭竟有些慌了，“你還在生氣？”

“生氣？”

“你要是惱我害你出了洋相，我替你把場子找回來就是了。”寧適道：“你就這樣不聲不響的跑了，躲在角落裡哭，給旁人見了還當是我欺負了你。”

雲知這才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不是……”

“那好好的，怎麼了？”寧適不依不饒，“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有誰參加晚宴會哭的。”

雲知抿了抿，“可我就是想哭，想哭的時候為什麼要憋著？你不想被誤會，離我遠點就是。”

“哎，我是在……”

“關心”二字沒來得及說出口，歆就踩著高跟鞋走過來，“喲，原來你們在這兒！”

見雲知側頭去抹眼淚，奇怪的看了寧適一眼，“寧哥哥，你又趁著我們不在，針對我五妹妹啦？”

“針對？”寧適將神一斂，恢復了標準的爺譏誚，“我犯得著麼？”

“我五妹妹才來上海多久，腦袋給你砸破了不說，今兒舞會上還給你摔了個屁墩兒，你還說你沒有欺負人？”歆沖他吐了吐舌頭，又笑嘻嘻攬過雲知的胳膊，一邊拉著走一邊小聲說：“寧爺就這樣，從來都不知什麼憐香惜玉的，你啊，以後凡看到他避開點兒，就不會再惹出什麼幺蛾子了。”

歆講這樣的話，也算是變相的暗示了，但此時的雲知本分不出心思去聽這些，見離舞臺愈近，不由頓下腳步：“四姐……我有點兒想回家了……”

“你傻啦？宴會才開始回什麼家？點的尾酒一口都沒喝呢。”歆拉著回到座位邊上，不覺湊到雲知耳邊，悄聲笑了：“瞧，是不是從來沒見過三姐這副模樣？”

楚仙沒察覺到兩位妹妹回來，一雙漂亮的眸專注的盯著臺上，彷彿在聽什麼稀罕的講座似的，然則沈一拂連說場麵話都言簡意賅的，簽完了善款書便踱下臺去，沒走幾步，就有不賓客蜂擁而上，或問候或攀談，無論周圍多麼嘈雜，他始終持著禮節，除了麵對師長前輩時會多加停留，耐心回應，在那些政客豪紳跟前，又是那副惜字如金的模樣。

歆手在眼前擺了擺，“嘿，怎麼你也瞧神啦？”

“我沒有……”輕咳一聲，挪開視線，“我就著奇怪，這裡明明有那麼多有份的人，他有什麼特別之，值得這麼多人趨之若鶩上趕著結？”

歆又“嘿”了一聲，“你還會用語的。曉不曉得今晚這兒的賓客分為哪些型別？”

“企業界、教育界呃，還有……”

“不不，不是這麼分的。”歆顯擺挑眉道：“應該分為男人和人。”

“啊？”

“男人結朋友，要麼看份背景要麼看才學或是知名度背景之類的，這位沈先生一人逐條全占，到了這樣的場合被圍著有什麼稀奇的？”歆搖了搖手中的酒杯，“至於人嘛，雖說每個人標準各有不同，有誰會不喜歡青年才俊呢？尤其是生得這樣俊的……連我們冰清玉潔的三姐姐都難以免……”

和雲知小小聲說話，見楚仙睨了個白眼來，忙裝裝樣子抿住，“……俗。”

看雲知傻乎乎的沒應，歆又說：“不過嘛，這種人遠遠看看就好，離太近，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雲知：“？”

歆捂著說：“你別看這位沈校長看著是一表人才、有禮有節的，實際上脾氣又古怪又特別嚴苛，我聽我同學說，他之前在南京的大學任職還有個綽號，你曉得什麼不？”

雲知搖頭。

“一枝玫。”

“什麼意思，梅花啊？”

“玫瑰的玫，玫瑰人，但帶刺啊。”歆笑起來。

四姐兀自調侃，雲知卻是心事重重，還待再問點什麼，餘瞥見“一枝玫”影靠近了，忙端起酒杯，眼神不自然的瞟向別。

等他路過這裡，楚仙端起酒杯，主上前道：“您好，沈先生，我林楚仙，去年您在南京金陵院做演講的時候我們見過麵，那時我是學生代表，不知您可還有印象？”

見是學生，沈一拂微微頓足：“沒有。”

果然一湊近就被刺著了，如楚仙姐姐也不例外。

握酒杯的手了，微微一笑道：“沒關係，我想說，我現在也在滬澄念書，還有我兩個妹妹，們都仰慕沈先生才華已久，之前同我說想要聽一次您的講座，得聞先生今次擔任滬澄的校長，不勝欣喜，若能得指點沈先生一二，必能夠用終。”

歆被這一幌子“我妹說”驚傻眼，見沈一拂瞄來，更激的站起來鞠躬，就差沒當場蹦出一句“校長好”，而他的目微微了過去，落在了雲知上。

雲知垂眸避開視線，含著吸管一個勁的吸酒，不知其味。

沈一拂也隻瞟了一眼，回楚仙道：“我隻是代校長，用終不敢當。”說罷步而去。

待他走遠，歆躥到楚仙後去拍的肩，“要死啦，沒看到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呢，你還真敢上去搭話……”

“別人不敢做的事我做，才能留有印象。”楚仙著他的背影，一邊角翹起，“你沒看他對我笑了，我觀察了他一晚上了，他對其他人都沒怎麼笑的。”

“嗤，自作多。”

雲知見冷若冰霜的三姐對著自己曾經的丈夫出一臉的，心不可謂不復雜，轉念一想，新覺羅妘婛都不知埋黃土底下多久了，這吃味兒的行為實在全無立場，更何況人家早就有新的妻子了……

等等，他不都訂過婚了麼？報紙上白紙黑字寫著的，莫非三姐並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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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樁婚事早不作數了。”回家路上，三姐妹坐在一輛車中，約莫是心好，又見大伯不在，楚仙破天荒開了話匣子，“據說本來就是兩家長輩的意思，訂婚現場沈先生甚至都沒有現，後來沒過幾天，沈家就登報宣佈和沈先生斷絕關繫了。”

雲知大為詫異，“為什麼？”

“這裡頭的道道外人哪裡知道？”楚仙道：“據說沈司令一直都有栽培他繼承父業的想法，甚至早些年還把他揪軍校中訓練，天津一帶的人還一度稱之為沈帥，隻是他本無心軍政，為此也是幾度忤逆沈司令了。”

歆聽到這兒，忍不住道：“我聽說他那時候可荒唐啦，風流韻事不勝列舉，後來逃婚還鬧的滿城風雨的……”

楚仙哼道：“盡聽那些嚼舌頭的貨瞎掰扯。”

“哎！他那時隔三岔五就會上八卦小報，要是假的，他家還不把人報社給拆啦？”

“道聽途說！”楚仙：“他一心投科學與教育事業，做的都是利國救民的事，便是梁先生稱贊他是棟梁之才。”

“你說的這些不也是小報上寫的麼？”歆不以為然頂說，“反正我是不信，一個拋棄過自己妻子、又拋棄了未婚妻的人，會有多麼高尚的品格。”

楚仙道：“沈先生第一任妻子分明就是政治聯姻，那種裹小腳深宮裡的無知婦人，哪能他的眼？”

雲知的呼吸驟然一。

歆做了個豬鼻子臉：“就算大字不識，娶了就得認。”

楚仙點額頭：“說的輕巧，要是讓你嫁給大字不識一個的土財主，看你上哪兒哭去。”

歆去撓的，“我爸爸那麼疼我，纔不捨得呢。倒是三姐你這樣心氣兒高的，別把未來姐夫也氣的家也不回纔好。”

楚仙傲慢一挑眉：“我可不是缺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可憐人。”

兩姐妹兀自笑著，殊不知們口中的“當事者”正靜靜坐在一旁。

雲知的手握得，指甲著掌心，不及那字字句句直的心窩子疼。

原來，在不知的外人眼裡，“裹小腳”“無知”“大字不識”就是留在這世上的唯一痕跡，而他離去後苦苦等候的那半年時，即使多年以後，遠在南邊姑娘都能夠輕易地戲謔和調侃，搭配“可憐人”這樣的修辭。

忽然有些不過氣，搖開窗戶涼風一吹，結結實實打了一個寒噤。

這時，歆不知和楚仙吵到什麼點了，湊過來撓了雲知一把，“你評評理，你評評理，三姐居然說我像深宮婦孺的做派，過分不過分？”

沉默了一路的五妹妹忽然道：“深宮婦孺是什麼做派，你們親眼見過麼？”

兩姐妹齊刷刷偏頭，但見雲知轉過頭來：“既然沒有見過，又怎麼能篤定一定是大字不識、無知迂腐呢？”

的語氣平緩而堅定，渾不似往日那般和和氣氣，反倒將歆的嗓子懟弱了，“你突然這麼認真乾嘛……”

“不是四姐姐讓我評理麼？說理怎麼可以不認真。”

車一時陷尷尬而微妙的靜。

雲知也無謂打什麼圓場，等到了林公館，整個人還是混混沌沌的，一進屋躺在床鋪上，思緒七零八落的堆積在腦海中，不知該從哪裡捋起。

拒婚……與家族離關係……校董……代校長。

不論哪一條都是那麼的匪夷所思。

最難以置信的，是他就是那日橋上救了的人。

明知道這隻是一個巧合，就像的鞋砸中了他的頭，也隻是一個巧合。

於他而言，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學生，無所謂名字，也不會去記的臉——但對來說，對來說……仍然心存不忿、不甘、不願忘其辱。

但那又如何？他不可能認得出來，縱有集，亦不過路人。

雲知想起了什麼，下床開啟櫃，從那件針織外套裡兜翻出那串鑰匙。

鑰匙躺在手心，一時間隻覺得燙手——如若歸還為理由去見他，那麼見到他之後，該說些什麼呢？

一整夜胡思想，難以眠，等到天矇矇亮了，雲知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一陣小盹，睡得正酣，聽到小樹敲門喚，翻了個說：“我昨兒沒睡好，早餐就不吃了……”

小樹：“五小姐，大爺讓我來同你說，滬澄那邊通知新生下午去校務報道，下午兩點司機會在家樓下等著。”

雲知一咕嚕坐起，睏意全給打散了——離開學不還有一個多月，怎麼如此突然？

這下臨陣磨槍是來不及了，隻能盼著寧會長的關係夠，去個臉就能順利報道。

洗漱後，雲知梳了個馬尾辮，換了再簡約不過的套，生怕路上耽擱，提前半小時就到了滬澄公學。

校務在主樓二層，正是午休的點，學生們大多安安靜靜趴在教室休息，雲知穿過走廊時下意識慢下步子，怕驚擾了他們。

擔心校務的老師也在休息，踱到門口，悄然往裡頭張了一下——隻見一方寬敞的辦公室兩張辦公桌相立，有個著長褂的男子正背對著門於書櫃前翻閱著什麼，雲知輕輕的敲了兩下門，輕聲道：“您好，我是來報道的新生……”

話沒說完，這位男人先轉過頭來，待看清麵容，雲知生生噎住，哪裡想的到，這次負責接洽學籍的教師竟然就是沈一拂？,,網址,...：；和！，，。，

琉璃鐘，琥珀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