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的舊居不大,前后三進,盛家的人馬來住,剛好住滿。
管事盛通向來辦事謹慎小心,是盛家老爺專門指來幫襯兩個小爺的,今兒他將那量錯了米的小廝訓了一頓,訓得口干舌燥,兩位小爺又回來了,他過去伺候,才聽得安丘這邊,實在沒人能吃下他們帶來的糧食。
兩位小爺垂頭喪氣,二爺更是把安丘陶老爺背地里大罵一頓。
他勸盛齊明,“二爺何必跟陶家老爺置氣,他們吃不下咱們的糧食,萊州定能吃下,二爺犯不著生氣。”
盛齊明正在氣頭上,哼哼道:“萊州雖大,但是過去賣糧的人也多,一個價跑不了!況父親聯系的這一戶人家,論家產也就同陶家相平,他能認識多有錢人?”
還有一個要的,盛齊明都不想說了。
因著陶老爺最迫切,他們先來了安丘,做生意一天一個行,他們后日再去萊州,把生意做起來又要好些天,誰知道那時候又是什麼糧價?說不定掉到七錢了!
盛齊明哼哧哼哧生氣,拉著盛齊賢,“大哥,咱們找找門路,私下里出手一些,就是到了萊州,也好直腰板同他們談。”
盛齊賢皺著眉頭思索,管事盛通可嚇壞了,“二爺,使不得!咱們是過來賣糧食的,這山東地界管得嚴,咱們可別在這生事,到時候人生地不,可怎麼好?”
“你這話說得,好像我要被抓進去似得!”
盛通趕上來要捂他的,被他避開,只得急急道:“這話哪能說,我的二爺,咱們還是老老實實去萊州,說不定就都出手了。”
“本不可能,”盛齊明嚷道,“剛才吃飯,郝家老爺已經說了,他連襟就是萊州人,他們萊州都去過好些糧商了,本不缺糧食,咱們要不被攔腰砍價,要不就別想出手!說什麼一斗米一兩銀子,安丘能賣上十錢,到了萊州我看最多八錢!”
盛通還是很樂觀的,“八錢也好呀,江南的米價才二錢一斗,咱們還是賺的。”
“賺什麼?就是把剩下的米全部出手,三百兩賺不到,加上安丘賺的錢,也就四百多兩銀子,咱們來回水路陸路花費多,小廝吃喝又是多,更不要說本賣不完,還要運回去,又是一筆損耗!”
盛齊賢在旁聽著弟弟煩躁地算來算去,賬算得門清,連管事盛通都說不出安的話了,他長嘆一氣,“先去萊州再說吧,不就找點私下的門路,說什麼不能再運回去了。”
他這麼一說,盛齊明才松了口氣,只是盛管事揣著這話,心里就跟有兔子蹦跶似得,不踏實。
他這邊出了門,剛要往后邊退步去,就見小廝二恒急急慌慌跑了過來。
他瞧見二恒這躁的樣子就是一瞪眼,“急慌什麼?讓你量米你手腳,看個門還急急慌慌?”
二恒剛被他提著領子在門口罵了一頓,現下見著盛管事不由了腦袋,小步到了盛管事邊上,“通爺,門口有兩個人,說是什麼崔七爺家的仆人,要見咱們大爺二爺。”
“什麼崔七爺?哪來的崔七爺?我怎麼不記得安丘這邊有姓崔的老爺?”
二恒支支吾吾,“就說是崔七爺來著,來找咱們兩位小爺的”
“問都沒問清楚,你敢隨隨便便通傳?你真是”盛通使勁瞪了二恒一眼,直奔門口去,“看個門還要我親自教你?!”
邊走邊嚷來到了門口,拉開門一瞧,只見兩個破爛衫的小孩站在門前,還是剛才在樹下吃煎餅的。盛管事直接忽略,又往巷子前后看去,一個正經仆從打扮的都沒有。
他轉回頭問二恒,“人呢?”
二恒往崔稚和魏銘上一指,“就他們倆呀!”
“胡扯著玩呢你!你是不是欠揍了?!”盛通一擼袖子,扯了二恒就要打,呼聽外邊有人停。
“這位管事,我們二人是崔七爺派來詢問事的,那位小哥并沒騙人。”
清亮的娃聲音,只是聲音中的鎮定、調理讓人不由認真對待。
盛管事轉頭看去,上下將兩個娃娃打量一邊,“你兩人不是路過吃煎餅的麼?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地界。”
崔稚說不是鬧的,“我們七爺囑咐了,先把貴府瞧上一遍再登門。”
盛管事擰著眉頭看,“你們七爺到底是哪位?這總得說個清楚。”
“這卻是最說不得的,我們七爺說了,我們只做買賣,不論旁的。”
盛管事更疑了,“你們七爺要做什麼買賣?”
“糧食。”
這兩個字一落地,盛管事便是一驚。
找上門來做糧食生意,那當然是好事,可這位什麼七爺份不分毫,怎麼可能怎麼都是私下里的營生啊!
他立時便想到了盛家兄弟的態度,尤其是盛齊明,這什麼七爺簡直對了盛齊明的路子!
要不得要不得!連份都不的人,能做什麼生意?
萬一是釣魚的,可怎麼辦?
崔稚看著盛管事滿臉的驚詫,不心下愉快,前后跑了好幾趟,信息不是白白收集的,投其所好最是要。
得意的看了魏銘一眼,昂首地等著管事把請進去,誰想管事忽的一甩手。
“我看你們兩個小孩,就是瞎聽了兩句上門糊弄人的!什麼崔七爺?什麼糧食?沒有的事,趕走!”
說著吆喝攆人。
崔稚目瞪口呆,是哪里了破綻嗎,這管事怎麼這個態度?
只是不知道,這位無意說中真相的盛管事,只是擔心家里兩位主子接了這樁生意,出了岔子。
真是瞎貓上死耗子。
崔稚一下心急起來,剛要上前再說,一把被人拉住了。
這個工夫,盛管事啪地一聲,已經關上了門。
“嗯?這什麼況?放著生意不做?剛才兩兄弟可不是這麼說得……”崔稚一臉懵,“崔七爺的人設崩塌了嗎?”
魏銘示意到一旁來,想起剛才跟自己講的“人設”這個詞,說人設一定要立好,把人設立住,一切照著人設行事肯定行,然而一旦人設崩塌,前后反差太大,形象就難以挽回了。
他聽著頗覺有理。
猶記得初初學到唐詩《憫農》,詩人李紳一句“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流芳百世,鄉間小兒不通詩文也能背上兩句,都道李紳眼中有百姓,懂疾苦。只是后來學史,他才曉得那李紳為酷暴,濫施威,其治下百姓恐懼而逃,后人讀到此,更覺不寒而栗。
正是崔稚所說,人設崩塌。
他見崔稚迷,道,“崔七爺人設沒崩壞,也不是盛家兄弟不做生意,而是這位管事自作主張。”
“啊?”崔稚愣住,“他敢做這麼大的主?真是宰相門前七品!”
“倒也不是”魏銘看向盛家門的方向,道,“再等等吧。”
“難道要等到后天他們啟程?”崔稚鼓著氣。
見氣鼓著兩腮,魏銘不想笑,他沒解釋,只是道,“作為崔七爺的家仆,應該不急不躁,更不能隨意放棄,這是人設。”
崔稚仰頭,驚訝瞧了他一眼。
果真是個學霸,學得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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