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裝傻,人前看不出來,人後才能看出來。
芝蘭提著一盞六角宮燈出了儲秀宮。
故意將燈芯掐得很暗,隻能照見自己前方寸許之地,這樣才能不打草驚蛇。
輕車路的走了一條捷徑,芝蘭搶在魏瓔珞之前就出了儲秀宮,然後埋伏在回綉坊的必經之路上。
一聽腳步聲響起,便吹滅了手中的宮燈。
周立刻一片昏暗,芝蘭將自己藏在一棵大樹後,樹蔭落下,如同烏雲迷霧縈繞在周,將包裹在一片黑暗中,眼再難分辨。
不久,腳步聲近了,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聲聲打嗝聲。
「糟了!」腳步聲忽然一停。
芝蘭忙屏住呼吸,聽想要說什麼。
「就這麼把丸子帶回去,大夥要我分給們吃怎麼辦?」卻聽魏瓔珞苦惱道,「這麼好吃的東西,我可不想分給別人,不如……不如現在就吃掉吧!」
在芝蘭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端起碗,大口吞嚥起來,結果吞到一半,忽然哇的一聲,連同先前在儲秀宮吃的份一塊吐了出來。
吐著吐著,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芝蘭本以為覺得自己了委屈,結果卻聽見唉聲嘆氣道:「怎麼都吐出來了,哎,浪費了,浪費了……」
這人,這人真的是個傻子!!
芝蘭不忍卒視,生怕繼續看下去即髒了自己的眼,又髒了自己的耳,低啐了一口,便扭頭回去復命了。
後,嘔吐聲仍在時斷時續。
魏瓔珞用力摳著嚨,知道,自己的嘔吐聲越厲害,芝蘭離開的步伐就會越快。
「咳,咳咳……」好不容易將肚子清空,魏瓔珞緩緩抬起頭來,劇烈的嘔吐讓眼角沁出晶瑩淚水,眼睛裡卻燒著兩團火。
裝傻充愣。
慧貴妃的發難來得太過突然,急之下,隻能想出這個法子應對。
裝傻誰都會,但正因為是誰都會的東西,反而更加艱難,最難的一點,是如何迅速消弭慧貴妃的殺意。
要知道這位主子心如蛇蠍,連後宮嬪妃都能隨意下手,更遑論這位地位卑微的小宮了。
所以這七碗藕丸子,吃得恰到好。
想必那位自認為是聰明人的慧貴妃,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將時間浪費在這個「蠢貨」上。
「慧貴妃不會無端端找上我。」魏瓔珞了角殘漬,冷笑道,「是誰跟告的?」
那個人,想必就藏在邊不遠。
頭一個懷疑的是錦繡,畢竟是知人,又是領著芝蘭來綉坊找人的,但是一時之間拿不出證據,而除錦繡之外,還另有三個與合不來的人,背地裡沒說壞話,譬如此刻。
從慧貴妃回來後,轉眼已過去三天,這日綉坊與金玉作的宮們忽然被到了一,說是大太監待會有事吩咐們做。
人一多,便雜。
隻見那三人湊一團,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讓旁的人聽見的聲音竊竊私語著,其中一個道:「魏瓔珞昨天晚上很晚纔回來哦——」
「不是被芝蘭姐姐去儲秀宮了麼?」
「芝蘭姐姐把事吩咐完,難不還要留吃飯?你傻了吧,人家從儲秀宮出來以後,就去幽會啦!的相好啊,是紫城的一位侍衛!」
們說得有鼻子有眼,彷彿親眼見過了似的,一半人信以為真,還一半人雖不信,卻也聽得津津有味,畢竟八卦之心,人皆有之,縱使不信,也能聽個高興。
人人側目,魏瓔珞忍不住握了拳頭。
「李公公到!」
小太監的唱喝聲暫時止住了眾人的話頭。
魏瓔珞隻抬頭看了一眼,就迅速垂下頭去。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接踵來,認出了對麵走來的那位李公公,可不就是上回隨在皇帝旁的那位大太監?
李公公卻沒認出,今天天氣有些熱,都不必說話,隻消在太底下多站一會,便滿背大汗,幾個殷勤的小太監忙將一張椅子搬到樹蔭下,奉上茶盞果盤,李公公喝了兩口水,然後吩咐道:「來的是?」
「是綉坊與金玉作新來的宮。」一旁的小太監邊給他打扇,邊回道。
李公公點點頭:「還跟前幾天一樣,開始吧。」
他雙手往腹前一叉,閉目躺進椅子假寐,卻沒有真的睡著,而是高高將兩耳豎起。
「來,一個個排隊說話。」小太監則吩咐道,「就說,奴婢給神樹撓!」
這是什麼話?
宮們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搞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快一點,別浪費李公公的時間!」小太監不滿的催促道。
這纔有一個宮著頭皮走出來:「奴婢給神樹……」
話還沒說完,躺在椅的李公公便緩緩搖搖頭,小太監一直用眼角餘注意他的一舉一,見此立馬道:「下一個。」
「奴婢給神樹撓。」
「下一個。」
「奴婢給神樹撓。」
「下一個。」
「奴婢給神樹撓。」
「下一個。」
前麵的人越來越,魏瓔珞臉上的汗越來越多。
「瓔珞姐姐,你很熱嗎?」吉祥遞來一塊帕子,擔憂道,「帕子借你,你汗吧。」
魏瓔珞一言不發的接過帕子,抬手拭了一下汗水,忽然一搖,朝地上倒了下去。
吉祥嚇了一跳,忙撲到上道:「瓔珞姐姐,瓔珞姐姐你怎麼了?」
靜太大,李公公緩緩睜開眼睛:「出什麼事了?」
小太監過去檢查了一番,回來對他說:「公公,是一個小宮熱暈了。」
李公公抬頭看了眼天,縱使頭頂上是層疊如蓋的樹蔭,但仍有幾縷過葉與葉的隙落下來,打在人上,如開水般滾燙。
「這天氣是難熬的。」李公公抬手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吩咐下去,「熱暈的那個先送回去,其餘人站到樹蔭底下,繼續。」
「奴婢給神樹撓。」
「下一個。」
「奴婢給神樹撓。」
「下一個。」
「奴婢給神樹撓。」
「下一個。」
對話聲越來越遠,被吉祥半背半扶往回走的魏瓔珞睜開眼,又迅速閉上眼,心中鬆了口氣。
雖不知李公公為什麼要找,但好在那天沒有臉,上穿的又是尋常宮的裳,領口袖口,都沒有綉上特殊的花樣——這都是大宮還有姑姑嬤嬤們纔有的權利。
李公公隻能在小宮裡找,且隻能憑聲音來找。
皮坊、綉坊、金玉作、如意館……他還有幾千個聲音要聽,隻怕聽著聽著,就忘了的聲音是怎樣了。
「這事暫時不急。」魏瓔珞心想,「當務之急,是理我旁的流言蜚語,嗬,雖說流言止於智者,但這個世上本就是蠢人居多,智者沒有幾個……」
便是張嬤嬤,也同樣是這樣想的。
綉坊的工作完之後,單獨將魏瓔珞留下,關上門窗,隔絕好奇的耳朵,然後一臉嚴肅的問:「人人都說你與一位侍衛相好,確有其事嗎?」
魏瓔珞笑道:「嬤嬤,流言已經傳到您這兒來了嗎?」
「綉坊之中,遍地都是這樣的傳聞。」張嬤嬤語重心長道,「我雖不信,但三人虎,謠言殺傷力很大,你自己要格外留神。」
兩人相顧沉默,過了一會,魏瓔珞才輕輕問道:「最壞的況是?」
「最壞的況,就是謠言傳到吳總管的耳朵裡。」張嬤嬤道。
雖然之前見過麵,也得了對方的賞識,但是知人知麵不知心,魏瓔珞自問自己對吳總管的瞭解,比不上眼前這位在後宮之中爬滾打了十幾年的嬤嬤,於是虛心求教道:「嬤嬤,那您看,若是按照最壞的況,謠言傳到了吳總管耳朵裡,他會不分青紅皂白的置我嗎?」
「那倒不會。」張嬤嬤想了想,搖搖頭道,「那位吳總管是個乾實事的人,落到他手裡的事,多半還是會仔細查一查,不像其他幾位公公,為了快點平息事端,就隨隨便便置人。」
「我明白了……」魏瓔珞若有所思。
有仇不隔夜,有敵人就早些置,切忌讓對方一直在暗,這樣對方隨時隨地都可能給來一刀。從綉坊裡出來,一個計劃已經漸漸在魏瓔珞心中型,隻是缺了一樣道……
忽腳步一停,將目投向對麵甬道。
幾名工匠正推著推車走過。
一名年歲小的工匠若有所覺,一轉頭,便撞見魏瓔珞對他微微一笑,整張臉頓時漲得通紅,原地不,吶吶不語,彷彿被仙一指點了雕像,直到被同來的夥伴一掌拍在後腦勺上,訓斥道:「看什麼呢,眼睛不要了,那可是宮裡的人,長那樣好看,誰知道是不是位娘娘……」
幾人急忙低下頭,慌慌張張的推著推車離開。
因為作太大,車子碾過的地方,灑下不白的碎土。
一雙白繡鞋慢悠悠地踱過來,然後一隻人手垂落下來,拾起一把碎土。
低頭看著掌心中的碎土,魏瓔珞臉上緩緩綻放一個絕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