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雅樓是一座酒樓，也是京城一特別的所在。

說它特別，最主要的還是特別在其選址上。

京城有個城心湖，一向是閒人雅士最興趣的所在。每到夜晚更是有許多人會在湖上泛舟，配上一曲琴音，喝上一盞清茶，手中摺扇一搖，拉風把妹裝13，一樣都不差。

而在這城心湖的最中間，有一座建在湖面上的、全京城價錢最貴、菜最好吃、位置最難定的酒樓，就是仙雅樓。

所有來仙雅樓吃飯的食客，都要在湖邊先花銀子僱一隻小搖船，讓船伕載著你送到酒樓門口，吃完了飯再同樣僱一隻小船搖回去。

羽珩三人就是這樣來的。

黃泉顯然對這仙雅樓十分悉，還在船上時就指著那給羽珩介紹道：“殿下九歲那年自己開著玩兒的，沒想到開來開去到開出名氣來了。京裡不管是貴公子還是小姐，都以能到仙雅樓吃飯爲榮。從前只是包間雅座難訂，現在就連堂食都不太容易訂到了。”

清玉聽著乍舌：“請我們小姐到這裡來的人到底是誰？”是在王府下聘之後纔來的家，對黃泉口中的殿下印象很是模糊。

黃泉笑嘻嘻地說：“自然是這裡的主人嘍。”

正說著，船靠岸了。

酒樓裡立即有人上前迎客，見上來的是三位姑娘，便有小二問了句：“三位可有訂桌？”

黃泉一拳頭就招呼過去：“我來這裡還要訂桌？”

小二一愣，很快就將黃泉給認了出來——“喲！是黃泉姑娘。”

還不等他多說話，仙雅樓裡一位穿著面看上去四十多歲的男子踱步而出，先衝著黃泉點了點頭，然後向羽珩深施了一禮：“王妃。”再側過做了個手勢：“裡面請，王爺在三樓。”

羽珩原本對這稱呼不是很習慣，但有的時候忘川和黃泉會這麼，便也不會覺得太突兀。只是一聽到那人就在三樓時，這一聲王妃就得有些微的臉紅。

一向嘻嘻哈哈的黃泉在上了樓梯之後也嚴肅下來，搞得清玉也跟著張。

直到掌櫃的親自將三人引領到三樓一個雅間的門口時，羽珩看到了白澤。

了眉角，就想起當初在深山裡的初遇，那朵一直在腦裡浮著不肯散去的紫蓮又清晰了幾分。

掌櫃的將三人給白澤後又回到了樓下，白澤咧開衝著羽珩笑了一氣，什麼也不說，氣得羽珩直拿眼睛剜他。

總算這白澤還能想起來正事，只一會兒便收起笑臉，返將門推開，衝著裡面說了句：“主子，您等的人到了。”然後衝著黃泉做了個手勢，黃泉便拉著清玉一起跟著白澤離開。

清玉起初還不放心，是羽珩同微點了點頭，小丫頭這纔不甘願地跟著黃泉走了。

而羽珩自己，則站在房門口，好半天都沒敢邁近一步。

兩個人一個在門裡，一個在門外，就像較上了勁兒般，誰也不說話，裡面的不出來，外面的不進去，就這麼僵持了足有一柱香的工夫。

到底是裡面那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不方便，你總不能讓我親自過去請你。”

這纔回過神來，那一句“不方便”，卻讓的心又跟著揪了幾下。

羽珩曾想像過兩個人再重逢時的場面，一度認爲自己一定首先追問他的和臉到底是傷在誰的手裡，然後將仇人的名字記下來，將來一定要幫他報仇。

眼下也的確準備這麼說，可就是有些話明明心裡想得很清楚，一說出口卻偏偏變了味道。

就像現在的羽珩，進了雅間，回手關了門，再走到玄天冥面前衝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傷了毀了臉，你怎麼不乾脆把命也丟了算了？”

真想自己一個！

玄天冥到沒覺得有多意外，這丫頭從始至終就沒給過他一句好話一個好臉，想想當初在大山裡的待遇，他覺得現在已經算是不錯了。

於是攤攤手，靠在椅背上看著，道：“命若丟了，誰回京裡來給你撐腰？”

條件反般地就還了口：“沒你我一樣收拾他們！”

玄天冥失笑。

就看著面對這人脣角微微向上彎起，那弧度剛好的心，忽悠忽悠的，鬥的話就說不下去了。

愣愣地看著面前這人，黃金面打得很緻，上頭甚至還有細膩的雕琢，那朵紫蓮就過眉心的小孔若若現，奇異般地將這男人襯托出幾分妖氣來。

也不怎麼想的，竟然沒有任何徵兆地擡起爪子，直奔著那面就了過去。

卻在指尖剛剛及到金屬質地時，被一隻手輕輕握住。

“你幹嘛？”他說得無奈，“很難看。”

忽地就轉過頭，背對著他，小倔強地抿在一起，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一無名的角落。

有一涌在眼眶被著不肯流出，憋屈得難。

玄天冥也是一愣，看著那彆扭的背影，只覺這丫頭好像比在大山裡的時候更瘦了。

“家直到現在還敢不給你吃飽飯？”他心裡起了念頭，話就隨口問了出來，像是嘮家常一樣出手去扯的袖子，“我以爲周夫人去了一趟之後至他們應該知道收斂些，你怎麼還是這麼瘦？”

被他扯得也沒了脾氣，回過來將他手打開，“後來吃得還行了，我這是底子好，省得吃胖了還得減。”

玄天冥可沒聽說過減這個詞，獨自想了一會兒，才總結出來可能就是孩子怕胖，氣得直搖頭：“你纔多大？正是長的時候，哪有那些個說道。”

“嘿！”說到這個，羽珩來勁兒了，一扭，騰地一下就坐到桌子上，兩條晃晃噹噹地懸著。“你也知道我小啊？我這麼小你著急下什麼聘禮啊？還說什麼十五歲及笄就讓我嫁過去，沒見過這麼猴急的。再說——”挑眉，“你問過我願不願意嗎？”

“小時候訂下親事那會兒，也沒有人問過我願意不願意。”他實話實說，“賜婚這回事，咱們誰說了都不算。”

羽珩擰著眉，原本晃悠著的雙忽然就停了下來，愣愣地看著他——

“這麼說，你是不願意的？”

玄天冥搖頭，“這是什麼邏輯？”

“爲何下那麼重的聘禮？”問出一直想問的問題，“什麼時候知道我是家二小姐的？”

他老實回答：“回京那天在城門口看到了你，我便讓白澤去查。那些聘禮……是我欠你的診金。”

搖搖頭，盯著他的雙眼：“診金你已經付過了。”

“二十兩太了。”

“不。若沒有那二十兩，我回不了京城。”

兩人皆是一陣沉默。

他想到那晚深山裡看到手彈石子收拾壞人；想到連拖拽地把自己從那山裡帶出來；想到爲他刮接骨；亦想到離開始時，那落寞又孤單的瘦弱影。

而，則想到從西北到京城，這一路驚險逃亡，全靠他給的那二十兩支撐度日。

羽珩倔強的病瞬間就又犯了，竟從桌上直接就往玄天冥上撲，手就要去奪那面。

“你給我看看。”

玄天冥被嚇了一跳，趕將人接住，一邊躲著的手一邊著：“珩珩，別鬧。”

搶了幾次沒搶到，便聽話地將手收回，人卻還趴在他上，一隻手死死地抓著他的前襟，有兩滴淚“撲突撲突”地滾落下來。

完全沒有徵兆地，羽珩哭了。

哭得很委屈，卻沒發出一點聲音，嗓子憋得又酸又痛，兩排銀牙咬得咯咯直響，鼻涕都跟著一把一把地往下流。

在玄天冥還沒去西北打仗那些年，有很多孩曾在他面前哭過，包括那個被他一把火燒了王府的異王的兒。

可卻沒有哪個孩能哭得這麼單純真誠，又……這樣不顧形象。

忽地就涌上來一陣心疼，從來沒有過的陌生覺襲上心來，玄天冥下意識地就出手去上綿的發，哄孩子一樣地語氣同說：“乖，不哭。”

卻哭得更兇了。

他沒辦法，忍著上被得陣陣痛疼，將這孩子攬在懷裡，一下一下地輕拍的背。

是啊！這就是個孩子。纔剛剛十二歲，足足晚生了他八年。

“是不是後悔了？要嫁的人是個毀了容的瘸子，失了吧？”

他本是故意逗，誰知道原本還窩在他心口哭得極沒品味的羽珩突然擡起頭來，眼淚雖然還掛著，卻不再泣，只是盯著他看了好半晌，才幽幽地開口道：“我跟那位大夫好不容易治好的，怎麼又斷了？”

他從懷裡出一方帕子，一下一下地給著眼淚鼻涕，“你走之後，我跟白澤沒能安全出山，就在山口遇了埋伏。”

他說得輕鬆，就好像只是打了場小架。

實際上，那一場埋伏，幾乎要了他跟白澤的命。

“是什麼人設的埋伏？”想了想，“敵國？”

他搖頭，“不像。這件事在查，你不要太往心裡去。”

羽珩怒了，“也瘸了，我最看的臉也毀了，玄天冥，誰給你的膽子敢這樣毀我的東西？”